沈清秋睁眼的时候，坐在书桌旁的狂傲九面容被阴影遮盖，看不真切。
“怎么了。”沈清秋穿好鞋袜，来到对方身侧：“想什么。”
“你能原谅岳七吗。”狂傲九忽然抬头，望向沈清秋。
这个‘沈清秋’时间线只走到四派联审，意味着他并不知道岳清源会为他赴死。
那句‘一生一次的义气’——
不仅是被留在秋家的沈九，还有……被留在地牢之中的、岳清源那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那么做’。
沈九对岳七最后的感情，宛如琉璃般从幼年就希望亲近的真挚情谊。
彻底被摔得稀碎。
如果说［沈清秋］曾经对谁动过心，只有一个人，也是唯一的那个人。
可是这个人，却早该死掉。
还活着的白月光，反复弥补却不愿告知真相的童年玩伴，一直将感情平分给所有人的长兄……
只配活在记忆中。
果不其然，狂傲九听到沈清秋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能。”
接着，他看见沈清秋满脸疑惑的望向他，甚至伸出手背试他额间的温度：“为何问这个？”
“只是觉得。”狂傲九努力压制嗓音的颤动，仿若平静的掩去水雾：“他毕竟弥补那么久，怪不容易的。”
岳清源。
洛冰河。
两人都试着‘弥补’他。
可是——他不想说‘原谅’。
“呵。”狂傲九听到一声冷哼。似是不屑，更像是嘲笑。
“我也没要他弥补。”
“强塞给我不需要的东西，还指望本尊对他感恩戴德？”
“他配吗。”
“他……”狂傲九眼帘低垂，睫毛颤动着仿若枯死的蝶：“不配。”
岳清源不配。
［洛冰河］，更不配。
且不说他上一世的痛苦全部源于对方，这一世难道对方就曾放过他吗？
看似给出条件，最核心的东西却不容抗拒。
而且，提出的两个条件，本就是在试探狂傲九的底线，想要从细节上入侵他的私人空间罢了。
但——如果不同意，狂傲九真的能再接受一次失去一切吗。
“那如果……”狂傲九抬起头，今夜无风无月，除了两双一模一样的凤眸微微亮着光，什么都看不见。
“岳清源以命相抵，希望洛冰河将你从地牢放回苍穹山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沈清秋除了对方的呼吸，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之人黝黑发亮的瞳孔里，隐有哀伤和沉重的水雾，就像是……走在什么泥潭之中，无数双手将他不停的下拽。
“怎么回事？”沈清秋抓住对方的肩头，仔细看着对方的眼睛，试着分析狂傲九成这样的原因：“是外面那个？”
“回答我。”狂傲九的视线直直的撞向沈清秋的眼底，声音沙哑的厉害：“你会原谅他吗。”
这样的表情太悲凄。
这样的神情太绝望。
这样……仿若落水后用尽全身力量抓住稻草的模样，实在是脆弱的像是春日的薄冰，让人不忍触碰。
“不会。”沈清秋认真思考半炷香，给出答案：
“如果他死在我面前，我会为他悲伤愤恨，但这些并不能抵消他曾经在我心中造成的伤害。”
“伤害是真的，伤痕是无法消磨的。”
“但——他的弥补是真的，他的赴死是真的。”
“恩是恩，罪是罪，从来只有将功补过，何来恩仇抵消？”
“若他希望用‘一死’来抹平所有，不过是变相的道德绑架，用性命来捂嘴、让我有苦说不出罢了。”
“原是如此。”
狂傲九有些失神的呢喃。
“本就如此。”
沈清秋拍了拍对方后背。
——
‘砰蹬——’
沈清秋一脚将狂傲冰所在屋门踹开，拎着修雅斩出几道剑势：“小畜生，你对他说了什么？”
狂傲冰原本睡的好好的，被沈清秋大半夜喊起来打架，气的从一旁裹上衣衫就是干：
“什么说什么，沈清秋，你别以为有他护着我不便敢杀你！”
“本尊问，你乱他道心，其心当诛。”
“谁乱他道心？”狂傲冰拖着心魔剑在地上横扫而过，气不打一处来：“本王好心替他救人，怎的又成本王的错？”
“沈清秋，莫要仗着他过于胡闹！惹怒本王，本王可不会管你身后是谁！”
“闹？本尊只是睡了一觉，他竟被你折腾成那样，你果然是祸害，还是死了最安心。”
“你再说一遍谁是祸害？你没来之前我们处的好好的，分明是你这个麻烦份子，逼的他天天往魔界挑高等魔族！路边的野男人果然不能捡，若不是你搅局，他怎会因为你疲劳至此？”
“好好的？他这副模样，你告诉我他好好的？小畜生，你究竟对他做过什么，又为什么能将人搞成这样！”
“本王之前确实有一些事情做的过火，但这一世早就弥补了！反倒是你，吸引他全部精力不说，还让他为你忙前忙后！若不是你，他本该好好呆在屋里看书作画，而不是为了你与魔物厮杀！”
“他需要你的弥补吗？若不是你死缠烂打跟在他身边，他本就可以解决一切！没有你的出现，他比现在舒坦一百遍！”
——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狂傲九本来就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设下几个隔音结界后更是烦得要死。
丫的，想打架。
心乱，哪怕周围再安静，也是躁的。
异界沈清秋与他的抉择别无一二，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以恩报怨的人。
说句难听的，有着年少之情的岳七［沈清秋］都不想原谅，更何况导致他后半辈子凄凉的［洛冰河］？
被伤害的人是他，被噩梦缠着的人是他，重来一世被记忆捆绑的人也是他。
［沈清秋］可以说忘记。
［洛冰河］凭什么要他吞下痛苦？
没错，这件事一开始是［沈清秋对洛冰河不好］，但［沈清秋］求着［洛冰河］亲近了吗？
他拒绝的那么明显，［洛冰河］还上赶着非要接近他，打了那么多次，揍了那么多次，不知感恩还敢记仇，怎么说都是［沈清秋］更倒霉吧？
丫的，只因为狂傲冰跨出了那一步，成为世间最强的存在，所以狂傲九就该‘承认错误’？
上一世他成那样都没有低头，甚至还夺了世间煞气与天道硬刚。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凭什么要他服软？
只因为怕重蹈覆辙，所以就要因噎废食、日夜忧思？
只因为怕得罪对方，所以就小心翼翼，没错也要给自己找借口？
只因为想维持表面平和，所以要忍下不满，对不喜欢的人微笑服从？
凭什么！
为什么？
他偏不！
命运给他写下‘失败’，他不认！
［洛冰河］想用过往威胁他，想用［沈清秋］本来拥有的东西破碎打压他，想以毁灭和霸道乱他道心——
那又如何？
海洋之上，巨浪会打翻小船。
但他宁可死于海啸，也绝不可能为了维持假象，屈服于令自己不喜之人！
——
沈清秋骂得越来越狠，狂傲冰与对方打得更加激烈。两位［沈清秋］本质上是相同的，狂傲冰在某些时刻也会搞混。
但——即便是没有记忆的［沈清秋］，都不是他认定的［沈清秋］。
重来一世，什么都不知道、主动亲近他的少年沈九，狂傲冰都能清楚的将两人分开。同一个身躯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他不会与狂傲九骂成这样，因为狂傲九不会给他如此肆意妄为的机会，狂傲冰也害怕彻底将人推远。
上一世他们尚且做不到将所有苦痛对彼此倾诉谩骂，这一世妥协更多，隐藏的情感……更深。
一些潜藏的怨恨，由于双方的‘维护表面平和’，最终成为根深蒂固的刺，谁都知道、却又……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今，狂傲冰看着与狂傲九近乎一模一样，但完全不需要‘讨好’的【沈清秋】，积攒的怨气从心底翻出，语气越发直白残忍：
“沈、清、秋……”
狂傲冰瞳孔瞬间缩紧，身上魔气化为实质，本就不甚明亮的夜色更加漆黑。赤色的腥红在心魔剑上流动着，仿若鲜血：
“想死？本王现在就成全你！”
“打不过就威胁，威胁不成就狗急跳墙恼怒，他怎么会教出个如此没品的暴虐狂？错误就是错误，已经犯下的罪恶永远存在，弥补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天天想补救的岳七还不够，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也敢说‘弥补’，也不怕笑掉大牙！”
“你——本王与他之间的事情，自有我们亲自解决，哪里轮得到你越俎代庖？别忘了，若不是本王好心舍你血液，你现在连站立都不能！一个依靠本王存活的废物，也敢嘲笑本王？自己都没办法保护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替他人鸣不平？”
“本尊从来都不需要的东西，竟能成为你拿捏本尊的软肋，不愧是畜生行径。除了强取豪夺，你还会什么？莫不是庄周梦蝶，你沉浸于所谓的‘白日梦’，幻想着他会因为其他人容忍你？”
“容忍？你这个靠天魔血存活连本能都控制不了的废物搞清楚一件事，若不是他请求，你以为本王会理睬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占着这张脸，本王连爱屋及乌的念头都没有。就你这样的性情，出门没被人打死，都算其他人脾气好！”
“呵，这句话应该我问你！若不是他制止本尊，你早被本尊当成食物剥心割喉，那容得在此大放厥词？得了他的恩惠不知感恩，犯上噬主不说，而今竟还拿过往威胁与他，你配让他原谅吗？”
“本王如何，哪里容得你评论？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言本王为食物，看来他（自设冰）将你惯的太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反倒是他（狂傲九）——威胁？本王什么时候威胁他，逼他原谅了？”
沈清秋的问话令狂傲冰一头雾水，侧身躲过对方的一记钻心脚，一边以心魔剑抵挡修雅的剑势，一边仔细回想他与狂傲九的对话。
他只要求与狂傲九住在一块，一日三餐正常吃饭，其他没提什么吧？
他都退步成这样了，狂傲九还不满意？
怎的，难道狂傲九还指望他与另一个世界的幸运儿（冰妹）一样，眼巴巴的卖萌卖惨，哭嘤嘤的拽着他说‘弟子不会与柳师叔计较’才行？
什么毛病？！
——
推开门，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今夜月色朦胧，星云亦是稀疏。狂傲冰与沈清秋战成一团，心魔与修雅相互抵砍着，散发出极其刺眼的亮光。
随着狂傲九踏出房门，沈清秋一脚将狂傲冰踹到一边，几个跃步来到狂傲九身侧：“夜寒雾重，可是睡不着？”
狂傲冰被沈清秋踹在心口，站稳之后缩步成寸，比沈清秋更快一息赶到狂傲九面前：“沈清秋，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狂傲冰与沈清秋对视一眼，皆是杀气凛然。
他们——早就看对方不爽了。
狂傲九对沈清秋点点头。
抬手——修雅自动来到掌心。
伸手——刺向狂傲冰心口。
“本尊仔细想了想，身为修真界之人，绝不能放任魔界出现新王。”
“……？”狂傲冰后撤一步，反手与狂傲九打起来：“你们俩没完没了是吧？这个打完那个打，真当本王脾气好？”
侧身、横劈、反手格挡、正踢倒踢。
狂傲冰与沈清秋边打边骂太久，狂傲九又‘无缝衔接’拎着修雅与他对打，心中的怒气本就烧的厉害，而今看见捧着一颗真心递上去只能换来攻击的狂傲九，狂傲冰彻底怒了。
“沈清秋，你TM是不是有病？本王对你还不够包容？甚至都放任这个血奴数次冒犯于我，莫要得寸进尺！”
“包容？”狂傲九不屑的冷嗤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竟敢以这种态度羞辱本尊？”
沈清秋从一旁捡根棍子，抽向狂傲冰：“小畜生，你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噬主、忘本、犯上，如今还敢如此挑衅于他，想好怎么死了吗？”
“……”在狂傲九面前，他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占理。躲过身后的破风声，狂傲冰转头冲沈清秋怒骂：“我们两个的事情，关你这个血奴何干，瞎搅什么局？”
“你敢伤他。”
声音是一样的，语调和遣词用句却能一下子区分开来。狂傲冰被两人围攻，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忽然心疼一瞬，眼眸浮出水雾。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狂傲九无论何时何地首先怀疑的、针对的，永远是他。
“沈清秋，是他先骂我！你护短也要有个限度，明帆要护、宁婴婴要护，岳清源要救，死掉的柳清歌还要救，所有人都要管，就我要杀？”
“那又如何。”X2
狂傲九与沈清秋连对视都不需要，一沉稳、一傲然，一前一后刺向狂傲冰心口。
“知道我要护，就不该伤他。”
“伤害他还敢逼他原谅，畜生还是早早死掉更顺眼。”
“……”狂傲冰快速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扫了一圈，瞬间暴起：“你个不知死活的血奴才是早该死掉！”
狂傲冰与沈清秋瞬间战至一团，隐隐约约间将狂傲九转移至战场外。狂傲冰处处盯着沈清秋的脸，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本王要撕了你这张嘴，断了你的舌头，剥了你的面皮点天灯！”
沈清秋冷哼一声，反手将棍梢点得更快：“你倒是试试。”
“试试？连独立清醒都做不到的废物，哪里来的勇气跟本王如此讲话？”
“你口中的废物，今天就要取你性命！”
“很好，小废物，你的命，本王今日收定了。”
两人真正爆种，沈清秋在很短的时间内将积攒的能量用完，手脚动作由于力量不足而缓慢起来。晕眩的感觉从后脑勺生出，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异界之人，你的命途，到此为止了。”狂傲冰将沈清秋踩在地上，心魔剑红光大盛，就要收割人性命。
修雅从侧方传来，狂傲九踹开抵挡的狂傲九，面色森冷：“你敢？”
“沈清秋，你究竟讲不讲道理，是他败了！”狂傲冰站在旁边，看向狂傲九的表情就像是对玩游戏耍赖者的指责：
“他输了，我赢了！”
这场赌上性命的生死之战，是狂傲冰赢。明明是他赢得一切，为什么狂傲九依旧对他不满意？
“那又如何？”狂傲九将修雅握在掌心，脸庞坚硬的像刀锋：“本尊向来帮亲不帮理，想杀他，先杀我。”
“沈清秋！”狂傲冰极度不满。
“打不打？”狂傲九已摆出搏命架势。
打？你就只会跟他打架是吧？
狂傲冰脑瓜子一下嗡嗡响起来，血液流动的声音被放大到极致，满心满眼都是想毁灭一切。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和手腕已经本能的扑过去，将人压在身下，像一只被困许久的兽，撕碎了属于‘人’的部分。
“沈清秋。”极致的疯狂下催生出极致的冷静，狂傲冰面无表情的看着属于自己的猎物，语气和煦而温柔：“本王说过，你已经打不过我了。”
声音粘腻温情，语调轻柔优雅，内容——却残酷冰冷：“战败者，没资格提要求。”
［沈清秋］，学不会低头，就干脆永远——别在想着当人。
狂傲九的表情很淡漠，仿佛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人不是自己似的。甚至说，他连眉头都没皱，眼角都没红。一双黝黑的眸子就像是从寒潭里取出来的通透水晶，凌然的散发着战意。
“战败？”狂傲九的眼眸一贯是微眯的、阴沉的，但此刻，却是狂热的、发亮的：“一时的胜负而已，本尊——可以拉着你一起死。”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平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过是逗乐玩耍，你死我活，才是掩藏于假象之下的真正事实。
狂傲冰磨磨牙，逼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明明输了却还能引得狂傲九注意到蠢货，压下心脏的疼痛，开始提条件：
“你便是打死我也没用，他这种情况，要心头血才能治。”
“本尊将你杀死后取来心脏就是。”
“你根本——”狂傲冰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气的肝疼。深深吸一口气，逼的眼眸通红：
“你定然试过，要不然不会停下剑听我讲完。”
缓缓将胸腔的郁气呼出，狂傲冰盯着狂傲九的脸，神情堪称复杂：“我的心头血，你取不走。”
“呵。”狂傲九眯了眯眼，余光扫向狂傲冰的胸口，随意舞个剑花：“那就试试？”
挖开心脏，自然是心头血。
“沈、清、秋！”狂傲冰注意到狂傲九的视线，忽然间意识到不仅异界沈清秋将他当食物看，就连他的狂傲九，不知从何处起，竟也将他当成预备食材库！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怪那个血奴！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是赢家，在狂傲九心里，甚至说只要涉及到选择，他便永远是输者。
“你不是要给他换身躯？”狂傲冰恨恨的用脚将地面踩出几道裂纹：“灵芝就在我书桌上，你用什么交换？”
“？”话题跳转的有点快，狂傲九眨巴眨巴眼，看着狂傲冰憋屈的表情，眉头紧皱：“憋什么坏。”
难不成他想趁自己没注意，在异界沈清秋更换身躯途中，将他的灵魂彻底弄碎？
“本王没逼你原谅。”
狂傲冰忽然张口，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在狂傲九的本能怀疑、下意识揣测、恶意中伤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最底层的委屈：
“将他‘救’活，今后一日三餐，要陪我吃饭。”
“。”哈？
“你到底要不要他活？”狂傲冰烦躁的甩了甩袖子，短促不耐的声音中隐有嘶哑的鼻音：“跟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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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梦境20：没逼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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