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秋重新转过头来。
他已然收拾好了心情,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
什么都没有。
宋辞秋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并起双指,敲了敲太阳穴:“这地儿乍一看白茫茫一片,这能找些什么?有点东西都被遮了去了!”
他重又开始走。散步似的步伐又轻又缓,跟狐狸一样,脚步落到地上几乎都没什么声响。
这方天地的宽阔只是相对之前那条狭路而言的。其实也并不怎么敞亮,阳光落不到这里来,所以这空间终年暗无天日,连这大片大片的白都被蒙上了几许阴霾,并没有那么明朗。
但是他认为这是好看的。
很像他曾经学习过的一个课题。
人的多样性。
调研组曾经做过一个社会调查,关于人性的是与非。
颜尽离还给他看过调研结果。
也许是空间磁场的缘故吧,实践证明,联邦里大多数的人都希望整个世界非黑即白。他们觉得只要把坏人剔除,就可以拥有完美的社会。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只是一个幻想。
而且这幻想也并不是正确的。你怎么能够确定你消灭的一定是恶人呢?社会都有对立面,在这一方看来的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许是另一方的救世主。
再说,假设我们把恶人都剔除掉,那在这安定的世界,剩下的一批人里也未毕没有人会变为下一批恶人。
生逢盛世会有人期待乱世,生在乱世也有人祈望平安。
可能因为从小见过了善恶是非,他知道人性多变,多面性向来是人不可去除的一部分。
比如说,白,也许并不是纯白,其中肯定或多或少地掺杂着一部分杂质。只是那白的总量越多,杂质就越发的不明显。
反之亦然。
像他这样一个称得上是正人君子的人,也极其不希望磨灭他骨子里的劣根性。
那不是才更好玩么。
宋辞秋用舌尖舔了舔牙齿,有些恶劣地笑了下。
他站在那独自笑了没一会儿,突然抽出枪,几秒钟将子弹上膛,瞄准一个方向,作出射击姿势。
“别开枪。”
他声音沉冷得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却又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颤。
没人看到他在余光扫到那人之后手心一瞬间冒出的冷汗。
“你如果开枪,我大概率能躲掉。”
他凝视着跪蜷在角落里的人。
不知是阳光还是别的什么,竟然透过空间洒在了这里。他逆着光,在那人看来,背影像是被拢在光里,身板挺直,银发都在刹那间掺了金丝。
显得秀丽又挺拔,漂亮得紧。
却看不清面容轮廓。
“但我如果开枪,你绝对躲不掉。”
是的,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啊…”
“但我凭什么听你的呢。”
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一直戴着灰白卫衣帽,像是融在了环境里面,所以不怎么显眼。再加上他蜷在边缘,连宋辞秋第一眼都没能发现他。
凭什么?
这不是有脑子就能想到吗!要开枪早开了,干嘛等到这个时候啊!先吸引他注意然后一举毙命吗?
正常人都问不出来这话吧!
宋辞秋暗暗地腹诽道。
他面上丝毫没表现出来,还是一副高冷神色,举着枪紧紧地盯着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枪口斜斜地对准他侧着的手臂,属于狙击手的敏锐感知让他下意识将身子一偏。
“砰!”
还真开枪了。
他霎时矮下身子,就地翻滚。枪响的刹那,白石沁骨的寒意已渗进掌心。玄黑衣摆扫过尘泥,疾风擦过耳际。
但奇怪的是—
他并未感受到那人凛冽的杀机。
子弹落在他身旁的地上,但并没有击破地面,而是泥牛入海般消失在虚无的白,连个弹孔都没有。
甚至只发出开枪时一声响,并没有子弹穿过白石砖面时应有的崩裂。
像是落在深不见底的湖,只在湖面荡出一丝轻微的涟漪。
这太诡谲了。
原先的怒意被惊异所取代,后背乍然间窜上一股霜似的寒气。他带着惊恐一扭头,死死地盯住子弹消失的地方。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碰到子弹。
擂鼓般的心跳不住地叩着这方天地,他耽溺于惊恐,甚至忘了开枪。
跟谁没有武器似的。
宋辞秋回过神,脾气可上来了。
他又重新握住枪,调转枪口,瞄准那人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那人好似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倒也没躲,只是抬手抖了抖腕间系成几个结的红丝线,然后很闲散地吹散了枪口的硝烟。
宋辞秋见他这样,并没多言,只是暗自奇怪。
他是有什么底气能躲过枪子儿么?
本来就够烦的了,不想再为这些事情伤神。他不再深究,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
眼瞧着子弹穿越空气来到面前,角落里的人却跟没事人似的,气定神闲地看着子弹在距离自己约莫半米的地方乍然止住,然后僵直地从空中坠落。
甚至连缓冲都没有,就这么猛地停下,像被人生硬地用手心攥住。而后却直直地下降,沿着无比精确的看不见的轨迹,砰地一下子磕到石面上,把宋辞秋生生惊了一跳。
是看不见的人放弃了将子弹握住么?
宋辞秋亲眼看见了,那人并没躲。但是、但是子弹却也没有打中他。
他踌躇着,心底里浮出些事来。
十一岁前的事已经记不清了,他现在只能按颜尽离把他领出来时的时间推算。
他想了想,是十七岁的事了吧。
那时他模拟空间已经进得熟了,知道自己死不了,顶多去大半条命,就敢随便折腾。他身上总是配着武器,那些空间的特性太奇怪,有的伤害反弹有的伤害叠加,弄得他现在每每进一个空间就得先冲周围,或者是冲着自己开一枪,看能不能摸索出什么。
向来大胆惯了,他只犹疑了几秒,就狠下心来,毫不迟疑地冲着自己的小腿开了一枪。
是的。
我的猜想没错。宋辞秋望着那枚根本没碰到自己一根毫毛而且还拐了个弯才落地的子弹,蹙着眉再次在心里加以认同。
这空间有伤害屏蔽性…
哎。
这俊秀的像是银狐一般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将枪重又别在腰间。
伤害屏蔽又称伤害隔绝,不算稀有,他就遇到过好几次。但稀有的是,这个空间的伤害隔绝居然能隔绝热武器…
果然,高阶位面的特性就是不一般。
他小幅度地摇摇头,顺便在内心深处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他的碎发散着,随意拢在耳后,像是白玉被雕成发丝模样,清润得都有些发光。
显得与这空间格格不入。
“明白了么。”
清朗的声音再次传到他耳边。宋辞秋拧着眉头看过去,那人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手腕干脆地一翻掀去帽子,然后抬起头露出脸来。
宋辞秋第一眼只看到了他直面着自己的眼晴。
平心而论,是很好看的。那双眸子好像总是风流地弯着,淡墨的瞳孔很是清透,像被投入酒中的冰块,又罩着层薄雾,显出些恰到好处的朦胧。
他细细地打量那人,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他脸上每一处,缠人得紧。
这张脸真是…
不去当陪酒可惜了。
皮肤很白,但不同于他那种带着些病气的白,这人显得很健康。五官轮廊利落,鼻梁骨笔直,看着冷淡,但他身上自带的棱角分明的桀骜又很好地中和了这种坚硬。
宋辞秋打量够了,把目光从他身上受回来。很美的一副皮囊,比起他自己来也不遑多让。
但是…
但是总感觉熟悉。
宋辞秋播幻灯片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二十三年,然后发现…
他好像并没有见过这人的记忆。
十一岁之前在孤儿院呆着,颜尽离把他弄出来那天他正满十一。此后就一直在军校待着,十六岁那年他又开始为研究院卖命。
一直到现在。
仔细数数,他这半生好像并没有为自己活过。
算了。
强制自己把不相干的事都抛出脑海,宋辞秋再次转回视线。
“你早就知道。”
那人似乎心情颇好,笑着答他:“对啊,要不然我无缘无故冲一个刚见第一面的人开枪作什么。”
“一个盟友可比树个敌人强。”
宋辞秋抿紧唇,慢慢走近他:“我们现在,应该不算是敌人了吧。”
他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冲他伸出一只手: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沈尽意。”
宋辞秋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出右手,轻轻地回握住他:“宋辞秋。”
掌心相贴,触感很温暖,像是睡觉时搁在枕旁的枪,很有安全感。
两人分别松开手。沈尽意好像很喜欢笑,这会儿又带着浅笑望着对面的人,像是在等他开口。
宋辞秋拧眉思索一番,又添了一句:“初次见面,请多多包容。”
刚进入人类社会几年,他其实有些懵懂。他还不太会与人打交道,这般已是较高的礼节。
也就只有在第一次看见颜尽离的时候说过一次,结果现在这么轻易地就道给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人。
沈尽意挑了下眉,手里提着的枪满不在乎地转了一圈:“好啊。”
“我会好好包、容、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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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识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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