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尽意要疯了。
起因是谢漫跟他说他最近有些懈怠,让他再到模拟空间里历练一下。出于对谢漫一贯的信任,他稀里糊涂地同意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谢漫一路催着上路了。
他的命至今都还握在联邦科学院的手中,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谢漫一个熟识的人。
沈尽意知道,养他长大,就是让他给联邦科学院卖命的。所以他没空,也没办法像大多数人一样,记下自己的易感期。
他知道,谢漫从来不会记这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东西。谢漫对他好,他清楚。但他也清楚,谢漫只会关心科研,关心实验,关心他有没有完成派发给他的任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易感期就变得不规律起来。有时半年没有一次,偶尔是这样他就会高兴一点,因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出任务,不用担心信息素紊乱什么的。
但也有时一个月他全处在易感期内。
他一天天地出任务,出来一个再继续下一个。也许是所处的时空不断地扭曲变换闹的。沈尽意以前暗暗地腹诽过。
但他现在就处于易感期。
他走前还发着烧,头脑昏昏沉沉,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送到实验舱里都不知道。
这次出任务,谢漫没再叮嘱他什么。这倒是很罕见。
只是在临走前,谢漫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送他一条手帕。
柔白色的,面料上乘。就是太亮了,他拿到手里的时候还闪着光,有些晃眼。
应该是太阳照的,他想。
“这次你手上应该会沾上血。”
谢漫坐在床沿。沈尽意站在他面前,半垂着眸子听他说话。
谢漫好几次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养大的孩子要去冒险,但他不确定,以现今的科研实力,是否能让面前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尽意看着他欲言又止。他的额头有点潮红,是发着烧的缘故。他轻轻地笑,半蹲在谢漫面前。
“老师。”
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这样叫谢漫。
“别为我担心。”
谢漫抬起手来为他理了下领口。他最终也没应好,只说了这样一句。
“平安回来。”
沈尽意进到实验舱,很熟稔地按下按纽,启动发射。
但这次有点不对劲。眼睁睁看着实验舱偏离轨迹,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等死。
嗖地破空声响,沈尽意生无可恋地睁开眼晴。
他已经确认了,这次的航道不同于以往。肯定是谢漫亲手设置的。
要不然指挥台上会显示不准半途更改航道航行吗。
沈尽意环顾四周,被气得笑出声来。
怎么着啊这模拟空间是另一条时空吗?
还是完全区别于自己所在时空的,要不然这能一来就传送到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吗。
甚至都出不去这方天地…
沈尽意现在非常、非常后悔。
他的假期!他还没过几天呢!趁着易感期好对付就把他哄到这了吗!
沈尽意郁闷地蹲在角落里,默默在地上画圈圈。
我想出去…
远在上百条时空之外,谢漫安静地注视着他。
身后的人拥着他的肩,把头搁在他颈窝里,和他一起看监测画面。
“他在易感期。”
谢漫蓦地开口。他不再看面前的监测仪,阖了眼,随后轻微地皱了下眉。
幅度不大,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颜尽离知道他在想什么。谢漫其实有点悔意,毕竟他没料到沈尽意会突然进入易感期。他信息素染上个紊乱的毛病,自身的一切都被削弱,战力会大打折扣。
现在进入时空隧道,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形势所迫,万不得已。
哎。
颜尽离蓦地想起来,谢漫之前忧心忡忡地跟他说过,沈尽意舍得拿自己开刀。
他和宋辞秋不一样。宋辞秋可能会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放弃生命,但绝对不会为联邦、为科学院卖命。
宋辞秋再疯也是为了自己。
但沈尽意比他疯。
他舍得抛弃自己。他像是没有自己的灵魂,前十八年一直在机械地活。他活过去的日子一模一样,像是按照科学院为他设计出的模板一比一复印出来的,轨迹一丝一毫都不差。
但他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一面啊。
谢漫至今记得他成年的那一天,第一次进入模拟空间历练。
他知道感官设定与现实无差,但当他拿到枪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将弹药推上膛,又一转枪口,让十字镜对准自己的左手食指。
子弹悄无声息地钻过他的皮肉,他的手指被冲击波炸得血肉狼藉。
他没去管,也没像平时一样进行消伤操作。他就这么拖着这只废手,淡漠地在迷境森林里撑了一个多月。
他出来后,谢漫并未斥他。
于是他从此就变本加厉,在模拟空间里试弹都是往自己身上招呼。
这次也不例外。
监测仪里。
沈尽意不知何时勾了唇,露出一抹看上去很无害的浅笑,像小动物那样。
然后就带着唇边那抹笑,毫不犹豫地抽了腰间的枪,对着自己的左手开了一枪。
他开完枪之后的手一抖也没抖。既然有冲自己开枪的胆子,这么气定神闲地看着子弹高速旋转着朝自己飞过去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沈尽意并没有躲。他之前进过模拟空间,高等级的空间应该就等同于这个位面—可能因为这个位面比较诡异吧。
字面意思。因为空间阻力,他刚被丢到这的时候身上每一处都像被撕裂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他自认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但还是忍不住地疼,眼泪控制不住,不要命似的往外涌。
我疼啊。
他莫名有些委屈,但从前没有人会安抚一下他,即使是谢漫也只会拍拍他的肩,然后淡淡地说一句,去做一下消伤处理,别耽误了明天的实验。
他做惯了消伤,也忍惯了疼。但是在这个空荡荡的、他孤身一人的位面,忽然有些想哭。
眼泪不听他的命令,夺眶而出。他抬手,用衣袖胡乱一擦,像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软弱的模样。
他松开捂着眼睛的手。还在疼,他轻轻地甩了下手。指尖无意间触到地,他蓦地一愣。
我原来摸到地面了吗?
沈尽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却站不稳,一下栽倒在地上。
他愣在原地,也顾不得抹泪,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腿。
索性不去动了。他就这样蜷着,缓缓地伸手,去触那地面。
是的,是与他摸惯了的硬邦邦的地面截然不同的触感。柔软的,像棉花一样。
但是又好像没有触到,他的手落在空中,只是截住了往来的风。
沈尽意看着那子弹转圜,掉落,最终泥牛入海般被虚无的地面吞噬。
明白了。
他利落地收枪,而后伸手去捏了下右腿。
疼痛还未消散,只不过轻了些,也许能站起来。
他却并未尝试站立,只是敛眉垂眼,安安静静地坐着歇息。
良久。
沈尽意微微地皱了下眉,因他在浅眠中忽地觉察到一丝陌生的气息。像是初冬的雪簌簌落于梅枝,掩了些许花香,变得极其淡凉。
于是他蓦然睁开眼,去寻那气息的主人。
这里没有一丝的光,但那个人闯进来的时候像是携了满身阳光。
瞥了他一眼,沈尽意刚想转开目光,却在目光触及到那人身后时乍然睁大了双眼,瞳眸瞪得滚圆。他指尖不知何时无法避免地嵌入掌心,渗出丝丝缕缕的血。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甚至他都快要坐不稳了。他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但声音很轻地被他封在掌心。
那个人带来了一条路。
是的,一条很狭窄的、他目测只能容两人肩并肩走着的黑白小路。
沈尽意把捂着口鼻的手放下,没了言语,只是长久地、一瞬不移地注视着那条路。
不过,他也没看太久。
那条路在那个人身后,被莹白的光屏缓缓封死。
他又失去了一个出去的机会。
不过,沈尽意其实并没有多么失望。既然那个人能闯进这方天地,多半是他通过这条路之前来到的世界也没有获救的机会,要不然他来这干吗。
这么想来,他与自己一样。只不过自己一开始就被送来了这里,而他还需要经过找寻。
他又往边上靠了靠,顺带瞥了眼指尖。他终于关注到了自己一片狼藉的掌心,皱眉不悦地哼了声。
他决定在擦掉血之前打消再使用右手的念头,伸手在口袋里一顿翻找。
走前谢漫塞给我的手帕呢。
那条白色的手帕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衣袋里,只是经过蹂躏,变得皱皱巴巴。
沈尽意抽出那手帕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擦干净手上的血,连指缝也不放过,非要那只手重新恢复原来一尘不染的模样。
谢漫果然有先见之明。
沈尽意再一次抬眼去看那人。他细细地观察着那个人,也懒得再去想什么形容词去描述他,就两个字:好看。
确实好看。知道那人已经发现了他,于是他基于对新来这位青年的好感以及自身的试验结果,略微提点了他两句。
没想到他不信,非得自己再试一遍。
不信就不信吧。沈尽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毕竟他也没办法硬逼着人家信他说的话,是不是?
那个青年说,他的名字是宋辞秋。沈尽意凝神思索一番,总觉得这人带着他的名字从他的生活里路过了好多次,但他就是不记得人家。
反正他现在有了个盟友,还去想那么多干吗。
沈尽意愉悦地冲宋辞秋一笑。他这人不喜欢给别人起小名,但见到宋辞秋,也许是骨子里的熟悉感作祟,他就想叫人家一声—
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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