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绣坊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是青黛新制的秋日香囊。林归晚正站在柜台前，将新到的几批丝线分门别类。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灵巧的指尖跳跃。
“坊主！”青黛从门外快步进来，脸颊微红，“西街丝线铺的王大娘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您。”林归晚将手中一束湖蓝色的丝线轻轻放下：“请她进来吧。”
王大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一进门就擦着汗：“林坊主，可算找着您了。这几日总有人来打听一种金线，说是亮得晃眼，不像寻常物什。我寻思着，这京城里要说见识过的丝线，怕是没人比您更懂了。”
林归晚眸光微动，面上依然带着温婉的笑：“大娘坐下慢慢说。青黛，给王大娘上茶。”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王大娘在凳子上坐下，接过茶盏，“前儿个有个戴斗笠的汉子来问，昨儿又有个小丫鬟来打听。我瞧着古怪，就留了心。”
林归晚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式丝线样品：“大娘可记得那金线具体什么样？”
“说是闪着冷光，不像镀金，倒像是…”王大娘皱着眉头想了想，“像是掺了金粉，但又比金粉亮得多。”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是“灰团”里最机灵的小乞丐耳耳。他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林姐姐，我瞧见有个穿着体面的大叔，在城南那家最大的绣庄问金线的事呢！”林归晚从手边的瓷盘里取出一块桂花糖递给他：“慢慢说，是什么样的金线？”耳耳接过糖，眼睛亮晶晶的：“那绣庄的伙计说没见过，大叔可失望了。我听见他嘀咕说什么‘织造局特供’…”
王大娘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织造局！前日来问的汉子也提过一嘴，说是宫里的东西。”林归晚指尖轻轻抚过木匣里的一束金线样品，若有所思。她取出一枚小巧的放大镜，对着光线仔细观察其中一束金线的纹理。
“寻常金线多用桑蚕丝为底，镀以金箔。”她自我呢喃，“但你们说的这种…光泽太过冷冽，怕是用了特殊的织造工艺。”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赵远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坊内：“林坊主，陆大人请您过府一叙。”林归晚一点不意外陆雪折找她，将木匣小心合上：“正好，我也有事想与陆大人说。”
苏府书房里，陆雪折正对着一桌的证物出神。见林归晚进来，她抬手指了指桌上那枚金线香囊：“林坊主请看，这是今早从李瑾别院搜出的账册。”
林归晚走近细看，只见账册某一页赫然记录着“特供金线十束，织造局监制”的字样。
“看来民女方才听到的消息，与大人查到的对上了。”林归晚将市井间的听闻娓娓道来。
陆雪折眉头紧锁：“织造局…这是宫里的东西。”
“正是。”林归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展开后是几缕不同质地的金线样品，“大人请看，这是市面上常见的三种金线。而苏小姐手中的这一缕…”
她将证物金线放在样品旁，在阳光下，那缕金线果然泛着与众不同的冷光。
“民女猜测，这可能是织造局新研制的工艺。”林归晚指尖轻点那缕特殊的金线，“其中或许掺了特殊的矿物粉末，才能有这般光泽。”
赵远忍不住插话：“可织造局的东西，怎么会流到宫外？还出现在命案现场？”
陆雪折与林归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大人，门外有个老工匠求见，说是知道那金线的来历。”
来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匠人，见到陆雪折就要下跪。
“老人家不必多礼。”陆雪折示意赵远扶住他，“您认识这金线？”
老匠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旧布包，里面竟是几缕与证物极其相似的金线：“小老儿年轻时在织造局当过差，这是当年试验的新品。因为造价太高，后来就没再做了。”
林归晚温声问道：“老人家可知道，近来可有人重新研制这种金线？”
老匠人摇摇头：“这工艺复杂，需要特殊的织机和配方。除非…”他犹豫了一下，“除非是织造局内部的人。”送走老匠人后，书房里一片寂静。陆雪折轻轻叩着桌面：“织造局现在由五皇子掌管。”林归晚站在窗边，望着院中飘落的桂花：“看来这金线牵连的，比我们想的都要深。”一片桂花被风吹进窗来，轻轻落在她肩头。她拈起那片桂花，若有所思。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武安伯府连绵的屋瓦上。一道黑影如燕子般掠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内院的假山后。林归晚屏息凝神，玄色夜行衣完美地融入夜色。她仔细打量着李瑾的书房——那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此刻灯火已熄，只有巡夜家丁的灯笼在远处晃动。
待巡逻的脚步声远去，她如一阵轻风般掠过庭院，灵巧地翻上书房后窗的窗台。指尖探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锁孔中轻轻拨动。不过片刻，窗栓悄然滑开。推开一道缝隙，她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窗户复原。书房内弥漫着昂贵的沉香气息，陈设奢华。林归晚没有急于翻找，而是静静立在黑暗中，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她才开始行动。她终落在那排靠墙的书架上。其中一列书籍的书脊颜色明显较新，像是很少被翻阅。她小心地将那些书取下，露出后面光洁的梨花木背板。乍看毫无异样，但当她凑近细闻时，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带着微酸的植物汁液气味。
暗格就在这里。她运起内息，指尖以一种独特的韵律在背板上轻轻按压。当按到靠近底部一个形似木疖的凸起时，指尖感到一丝微弱的弹性。
“咔。”一声轻响，背板向内滑开半寸，露出一个狭窄的暗格。
然而暗格内空空如也，只在底部和内壁上留下了几道新鲜的刮痕。林归晚心中一沉——来晚了。但她没有放弃。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她发现暗格内壁有一小块区域的木质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质地也略显松软，正散发着那股微酸的植物汁液气味。对方不仅取走了东西，还用特殊药水处理过内壁。林归晚从贴身小囊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里面是一种近乎无色的清亮液体。这是她平时用来处理特殊丝线的固色药水，由几种植物汁液提炼而成。她用银针蘸取少许药水，小心地涂抹在那片颜色略深的木壁上。
起初并无变化。她耐心等待着，呼吸放缓。不一会儿，奇迹发生了。那片木壁上渐渐显现出淡薄的、扭曲的墨色痕迹——是半张被销毁的采购清单！字迹残缺不全，但依稀能辨认出物品名称和数字，还有一个模糊的织造局印记轮廓。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桑皮纸和炭笔，小心翼翼地将残破字迹拓印下来。做完这一切，她将暗格恢复原状，抹去所有痕迹，如同从未出现过。翻出窗外，她如一片落叶般轻巧地落在巷角的阴影里。取出那张拓印的桑皮纸，就着稀薄的月光细看。字迹虽模糊，但织造局的印记清晰可辨。
暗格被清空，说明李瑾与金线关联极深。但这半张被迫“显形”的清单，却成了钉死对方的关键线索。右腕的旧疤隐隐发热，像是在提醒她，这潭水下的暗流，比想象的更为汹涌。林归晚将桑皮纸妥善收好，她抬眼望了望墨蓝色的天幕。这一趟虽未拿到实物，却抓住了对方的尾巴。接下来，该让那位信奉实证的陆大人，也看看这“无形”的证据了。
只是，该如何不着痕迹地递出去，还需费些思量。
天光未亮，心绣坊后院飘着淡淡的药香。林归晚正在整理晾晒的草药，忽然听见前堂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坊主！不好了！"青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苏府…苏大人出事了！”林归晚手中动作一顿：“慢慢说。”
"说是…是在书房里…"青黛抚着胸口，“着了火，还炸了！人找到的时候都…都烧得不成样子了！”林归晚放下草药，望向苏府方向。晨曦微露，那片天空与别处并无不同，但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陆大人呢？”
“已经在现场了！刑部的人把苏府又围起来了！”林归晚沉吟片刻：“更衣。”
苏府内外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火味，下人们面如死灰，行走间如同惊弓之鸟。苏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后院传来，比之前更多了绝望。
出事的外院书房一片狼藉。窗户碎裂，墙壁乌黑，门口散落着烧焦的木屑和瓷片。
陆雪折站在书房门外，官服下摆沾满烟灰。她正与仵作低声交谈，见林归晚走来，微微颔首：“林坊主。”
"陆大人。"林归晚福了一礼，目光掠过废墟，“听闻苏大人遭遇不测…”
"初步判断是火药爆炸引发火灾。"陆雪折语气沉凝，“苏大人当时应在书案后，未能及时逃脱。”林归晚走近些，鼻翼微动。除了明显的烟火味，还有一丝特殊的、类似硝石又混合着其他矿物的刺鼻气味。书房内更是惨不忍睹。书架倾倒，书籍化为灰烬，桌椅只剩焦黑的骨架。正中央的地面有一个明显的爆燃点，周围的焦痕尤其深重。
"威力控制得很精准。"林归晚看这痕迹遍判断凶手定是有经验之人，“主要毁掉了这间书房和…里面的人。”
陆雪折眼神锐利：“苏小姐案尚未明朗，苏大人又横死，绝非巧合。”
林归晚的目光在废墟中细细搜寻。忽然，她在靠近爆燃点边缘、一处未被完全烧毁的书案残骸下，看到了一点不寻常的闪光。那似乎是一小片…冰？旁边还伴着一个泛着幽光的金属物件。她不动声色地示意陆雪折。陆雪顺目光一凝，立即吩咐赵远：“小心翻看那里。”
赵远和差役小心翼翼地挪开书案残骸，露出下面几片正在快速融化的不规则冰块，以及一个三寸长的金属握柄。
"这是…"赵远蹲下身细看。陆雪折戴上羊肠手套，小心地拾起那金属握柄。它触手冰凉，上面还沾着未完全融化的冰晶。
"冰刃。"陆雪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是特制的。你们看这冰的纯净度，还有这握柄…”
她将握柄对着光线：“入手极沉，寒意持久，像是用特殊寒铁所铸。这就能解释为何冰刃没有完全融化——寒铁极大地延缓了融化的速度。”
林归晚凝视着那在晨曦中泛着冷光的握柄：“所以凶手先用这特制冰刃杀人，再点燃火药制造火灾，意图毁尸灭迹。”
"正是。"陆雪折紧握握柄，指节发白，“若非这书案残骸恰好倒下，挡住了部分火焰，加上寒铁握柄延缓了融化，我们恐怕连这点痕迹都找不到。”
赵远忍不住道：“好狠毒的手法！先用冰刃不留血迹，再用烈火掩盖一切…”
林归晚的目光与陆雪折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凛然。
"他们开始清除障碍了。"陆雪折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而且手段干净利落，非同一般。”一阵晨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黑色的纸灰，从她们之间掠过。林归晚伸手摸了一下：“这冰刃的工艺…与那金线一样，都非寻常之物。”
陆雪折会意：“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个能量不小的对手。”这时，一名差役送来一个烧得半焦的木盒：“大人，在废墟中发现此物，似乎是个妆匣。”
陆雪折打开木盒，里面是几件烧毁的首饰，还有一枚翡翠扳指——正是苏承泽昨日在厅中不停摩挲的那枚。林归晚注视着那枚扳指，忽然道：“大人可记得，苏大人昨日一直摩挲这枚扳指？”陆雪折拿起扳指细看：“你的意思是…”
"或许，"林归晚目光深邃，“这扳指里，藏着苏大人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
阳光渐渐升起，照亮了这片充满死亡与谜题的废墟。陆雪折握紧那枚扳指，眼神坚定：
“不管藏着什么，都要把它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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