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书房外的院子里，焦糊味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阴冷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差役们还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现场，搬动焦黑的木料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陆雪折站在院中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下，背对着书房的方向，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黄的叶子。林归晚站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丛被烟火熏得发蔫的秋菊上，似乎在研究花瓣上沾染的灰烬。
“赵远。”陆雪折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赵远立刻从书房门口小跑过来，躬身道：“大人。”
“苏小姐的绣房，封好了吗？”陆雪折问，指尖的枯叶被捻成了碎末。
“回大人，已经贴了封条，派了两个人守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嗯。”陆雪折应了一声，转过身，目光搜寻过书房那片狼藉，最后落在林归晚身上，“林坊主，你怎么看？”林归晚收回落在秋菊上的视线，转向陆雪折，语气平和：
“陆大人指的是？”“苏小姐死于密室，看似安详，却缠绕着来历不明的金线。苏大人紧接着就死于非命，现场被精心布置成意外。”
陆雪折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巧合太多，就显得刻意了。”
林归晚认同陆雪折的观点：“民女也觉得，太过……凑巧了。”她顿了顿，像是斟酌词句，“就像是，有人急着要捂住什么，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泄露出不该泄露的东西。”
陆雪折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捂住什么？苏小姐知道的？还是苏大人知道的？”她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那片废墟，声音沉了下去，“或者说，是苏大人……在苏小姐死后，知道了什么？”林归晚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陆雪折挺直而孤峭的背影，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正在飞速运转的思绪。这位陆大人，并非不通人情，只是她习惯用律法和逻辑来构筑她认知世界的城墙。
“苏大人昨日在厅中的神情，”林归晚轻声提醒，“不像是单纯的丧女之痛。”
陆雪折猛地回头，看向她：“你也注意到了。他急于结案，眼神闪烁，他在害怕。”她像是抓住了线头，语速快了起来，“他害怕的不是女儿的死因，而是女儿的死因可能引出的其他事情！他最开始或许只是想掩盖那件事，保住他想保住的东西，所以同意了某种‘安排’……”林归晚安静地听着，她知道陆雪折此刻不需要插话，只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跟上她思路的听众。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安排，远比他想的更狠毒。或者……他后来发现了真相，发现自己被骗了，女儿并非假死，而是被调包、被谋杀！”陆雪折的眼神越来越亮，逻辑的链条在她脑中逐渐清晰，“他想反悔，想坦白，所以……”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间焦黑的书房，“所以他成了必须被清除的障碍。灭口。”最后两个字，她吐得很轻，却带着冰冷的重量。院子里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林归晚看着陆雪折，见她眉头微蹙，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巧的鲁公锁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锁上复杂的机关。这是她沉浸于推演时的习惯动作。
“所以，苏小姐案与苏大人案，并非孤立。”林归晚总结道，语气依旧温婉，却带着了然，“它们是同一条毒藤上结出的两颗恶果。”
陆雪折拨弄鲁公锁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正面朝向林归晚，目光直视着她：“没错。查苏小姐之死，必会牵出苏大人隐瞒之事。杀苏大人，是为了彻底斩断我们追查苏小姐案的线索。两案，必须并案查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信奉冰冷卷宗的女官，而是决心要揭开所有迷雾，还逝者公道的刑部检校。林归晚迎着她的目光，浅浅一笑，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陆大人明察。”
陆雪折似乎被这抹浅笑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书房：“接下来，要查清苏大人近日接触了什么人，发现了什么。还有那金线，那冰刃……”她顿了顿，“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民女相信，在陆大人手中，真相不会埋没太久。”林归晚语气诚恳。
陆雪折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对赵远吩咐道：“加派人手，重新梳理苏府所有下人的口供，重点查苏大人近三日的行踪、见过哪些外人、府内有无异常动静。另外，将冰刃握柄和金线立刻送回刑部，让最好的匠作师傅查验来历。”
“是！大人！”赵远领命，匆匆而去。
陆雪折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难闻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连续的压力和眼前的惨状，显然也让她感到了疲惫。林归晚安静地站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素面荷包，递了过去：“陆大人，这里面是些提神醒脑的干花香草，若觉疲累时闻一闻，或可舒缓些许。”
陆雪折愣了一下，看着那只素净的手和那个小小的荷包，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荷包入手轻盈，带着一股清冽安神的淡香。
“……多谢。”她低声道，将荷包握在手中，没有立刻去闻。
林归晚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开了院子，将这片充满死亡与谜题的空间，留给了那位执着于追寻答案的刑部女官。陆雪折站在原地，看着林归晚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荷包，指尖微微收紧。然后，她将荷包小心地收入怀中，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恢复了全部的清明与坚定。
苏府书房的废墟前，焦糊的气味仍萦绕不散。差役们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现场，将烧焦的木料和破碎的瓷器一一装袋。陆雪折站在院中，手中拿着那枚从灰烬中找出的翡翠扳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林归晚缓步走近那片废墟，目光掠过焦黑的梁柱和扭曲的金属。她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那里还残留着爆炸时飞溅出的木屑和瓷片。
“陆大人，”林归晚觉得定是遗漏了什么，“民女想再仔细看看现场。”
陆雪折抬起头，将扳指小心收好：“林坊主请便。赵远，给林坊主让出位置。”
林归晚提起裙摆，小心地踏入废墟。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在一处半毁的多宝架前，她停下脚步。架子上原本摆放的瓷器大多已经碎裂，唯独一个青玉笔洗虽然布满裂纹，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笔洗冰凉的表面。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那不是预想中的恐惧或痛苦，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震惊，混杂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刺痛。这感觉如此强烈，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麻。她猛地收回手，脸色略显苍白。
“怎么了？”陆雪折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样。林归晚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呼吸：“苏大人临终前…经历了很大的震惊。”她斟酌着用词，“不像是面对陌生凶手的恐惧，更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真相。”陆雪折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那种感觉…”林归晚的目光透过废墟，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最信任的人，原来一直都在欺骗他。”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老嬷嬷哭喊着要见陆雪折，被差役拦在院门外。
“让她过来。”陆雪折示意。
老嬷嬷踉跄着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老奴…老奴有事要禀报！”
“慢慢说。”陆雪折示意赵远扶起她。
“是…是关于小姐…”老嬷嬷抹着眼泪，“昨天夜里，老奴起来小解，看见…看见老爷从小姐的绣房方向过来，脸色难看得吓人…”林归晚与陆雪折交换了一个眼神。
“具体是什么时辰？”陆雪折问。“大概…大概戌时三刻左右。”老嬷嬷回忆着，“老奴还觉得奇怪，小姐明明已经…已经去了，老爷去绣房做什么…”
林归晚忽然开口：“嬷嬷可知道，苏小姐耳后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印记？”老嬷嬷愣了一下：“印记？小姐左耳后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红痣，从小就有…”这个细节让林归晚心中一沉。她想起在勘察绣房时，那个“苏婉清”的耳后，似乎并没有什么红痣。
陆雪折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沉声问道：“你确定？”
“千真万确！”老嬷嬷连连点头，“小姐出生时就有，接生婆还说这是福痣呢…”
待老嬷嬷被带下去后，院中陷入一片沉默。赵远恍然大悟道：“如果死去的不是真正的苏小姐…”
“那么苏大人昨晚去绣房，很可能就是发现了这个真相。”陆雪折接上她的话，“所以他才会那般震惊，才会在今天急着要结案…”
“因为他知道女儿可能还活着，想要争取时间暗中寻找。”林归晚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废墟，“而当他想要说出这个秘密时，却被灭口了。”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升向天空。
陆雪折握紧了手中的扳指：“所以苏小姐很可能还活着。”
“而且，”林归晚补充道，“绑架她的人，一定是她熟悉且信任的人。否则苏大人不会表现出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赵远忍不住插话：“会是李瑾公子吗？他是苏小姐的未婚夫…”
“或者是苏怀远，”另一名差役猜测，“他寄住在苏府，对府内很熟悉。”
陆雪折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书房废墟上，仿佛要透过那些焦黑的木料，看清昨夜发生的一切。“我们需要找到真正的苏小姐。”她最终说道，“在她遭遇不测之前。”
林归晚站在风中，衣袂微微飘动。她能感觉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相正在慢慢浮现。而苏承泽临终前感受到的那份背叛之痛，就像是一把钥匙，正在缓缓打开这扇紧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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