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被一层薄雾笼罩,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降雨。姜逸晨醒来时感到一阵头痛,昨晚的争执依然在脑海中回响。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数个未接来电和数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父亲。
没有点开查看,他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扔进了书包最里层。今天有李教授的专题研讨课,他不能缺席。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姜逸晨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时飘向窗外。梧桐树的枯枝在灰蒙的天空中划出凌乱的线条,像极了他此刻的心绪。
“姜逸晨,”李教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对我们刚才讨论的‘医疗自主权与家庭意愿冲突’案例有什么看法?”
全班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姜逸晨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在这个案例中,患者明确表达了不希望进行创伤性抢救的意愿,但家属出于情感因素坚持要求全力救治。从伦理角度,我们应该尊重患者的自主决定;但从实际操作上,需要谨慎处理家属的情绪。”
李教授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认为关键是要有充分的沟通和记录。患者的意愿应该有书面证明,医疗团队需要与家属进行多次深入交流,解释尊重患者选择的重要性,同时给予情感支持。”姜逸晨的声音平稳专业,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
“很好的分析。”李教授赞许道,“这正是我们医疗伦理研究的核心——在尊重患者意愿与顾及家属感受之间找到平衡点。”
课程继续进行,姜逸晨却难以集中精力。他的思绪飘向那个不可避免的周五之约,思考着该如何得体而坚定地拒绝这场联姻安排。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姜逸晨收拾书包时,林凡凑过来:“刚才课上你讲得真好,完全不像是……”他及时刹住话头。
“不像是什么?”姜逸晨挑眉。
“不像是个一晚上没睡好,还跟家里吵架的人。”林凡改口道,“所以你爸真的给你安排了相亲?”
姜逸晨叹了口气:“联姻,不是相亲。差别很大。”
两人并肩走在教学楼走廊上,窗外已经开始飘起细雨。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五真要去见那个苏小姐?”林凡问道。
“我会去,但只是为了亲自说明情况,不是去相亲。”姜逸晨语气坚定,“我不能接受这种把婚姻当交易的做法。”
雨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姜逸晨的手机在书包里无声地震动着,但他浑然不觉。
下午的医院调研中,姜逸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观察医患沟通时,不时走神,被李教授提醒了两次。
“你没事吧?”调研结束后,李教授关切地问,“今天你看起来有些疲惫。”
姜逸晨勉强笑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李教授打量着他,似乎看穿了什么,但没有追问:“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照顾晚期患者家属的心理健康,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姜逸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三年来一直沉浸在失去江季云的悲伤中,却很少考虑父母——特别是母亲——的感受。他们同样失去了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尽管没有血缘关系。
回学校的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姜逸晨没有带伞,索性在公交站台等雨小些再走。手机在书包里持续震动着,但他依然没有察觉。
站台旁的书店亮着温暖的灯光,姜逸晨推门而入,打算避雨顺便逛逛。书店里人不多,安静得只能听到雨声和偶尔翻书的声响。
他在医学伦理专区驻足,目光却被旁边心理学区域的一本书吸引——《哀伤与接受:如何面对失去》。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那本书翻阅。章节标题一个个映入眼帘: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这些熟悉的词汇让他想起自己三年来经历的情感阶段。
“找这本书很久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姜逸晨抬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米色风衣,气质优雅。她微笑着指了指姜逸晨手中的书。
“抱歉,”姜逸晨将书递给她,“您先看吧。”
女子接过书,却并没有离开:“你也是学医的?”她注意到姜逸晨背包上的交大医学院标志。
“法学院,辅修医学伦理。”姜逸晨回答,“正在做相关研究。”
女子眼中闪过感兴趣的神色:“很有意思的交叉领域。我是心理系的讲师,苏婉清。”她伸出手。
姜逸晨与她握手时微微一怔——姓苏,这个巧合让他有些警惕。
“你看这本书是……”苏婉清问道,语气自然不做作。
“研究需要。”姜逸晨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谈。
苏婉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保留,笑了笑:“好吧,不打扰你了。这本书确实很有价值,特别是关于‘接受’的那章,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达到那个阶段。”
她拿着书走向收银台,留下姜逸晨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雨势稍小后,姜逸晨离开书店。回到宿舍时,他已经被淋得半湿。林凡不在,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
他脱下湿外套,终于想起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3个未接来电和数十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来自父亲,还有几个是母亲打来的。
点开最新一条语音消息,父亲的声音冰冷而愤怒:“姜逸晨,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躲着不接电话解决不了问题,周五的约会你必须到场,否则后果自负。”
随后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语气担忧但温和:“晨晨,回个电话吧,你爸爸很生气。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总有解决的办法。”
姜逸晨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到床上,决定先洗个热水澡再处理这些烦心事。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中的郁结。姜逸晨闭上眼睛,任水流拍打面部。他想起小时候,每次与父亲发生争执,母亲总是这样居中调和。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不能妥协。
洗完澡出来,天已经黑了。雨又开始大了起来,狂风呼啸着吹打窗户。姜逸晨擦着头发,看到手机上又一个来电——这次是母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妈。”
“晨晨,你终于接电话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你爸爸气坏了,你今天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静音,没注意。”姜逸晨简短地回答,“妈,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种安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晨晨。但你爸爸已经答应了苏家,现在反悔会让两家都很尴尬。至少……至少去见一面,之后再说不想继续,好吗?”
姜逸晨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打湿的世界:“见一面可以,但我不会改变主意。”
“那就先见一面,”母亲急忙说,“婉宜是个好姑娘,你们说不定真的合得来呢?”
“妈,”姜逸晨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不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我不反对认识新朋友,但我拒绝把婚姻当作交易。如果我今天妥协了,以后还会有无数次妥协。”
母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啊,晨晨。有些责任,生来就必须承担。”
这句话刺痛了姜逸晨。他想起了江季云——那个被卷入这个世界却始终格格不入的人,那个宁愿独自面对死亡也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担的人。
“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妈。”他的声音坚定起来,“周五我会去,但我会亲自向苏小姐说明情况。如果爸爸不能接受,那是他的问题。”
挂断电话后,姜逸晨感到一种奇特的释然。他终于明确了自己的立场,不再摇摆不定。
雨夜里,宿舍格外安静。姜逸晨打开台灯,开始整理今天的调研笔记。键盘敲击声与雨声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忽然,电源闪了一下,台灯熄灭了。整栋宿舍楼陷入黑暗——显然是暴雨导致的停电。
姜逸晨在黑暗中静坐片刻,然后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线在黑暗中划出一小片光明,却照不亮心中的迷茫。
手机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姜先生您好,我是苏婉宜。期待周五与您见面。”
简洁,得体,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典型的商业联姻开场白。
姜逸晨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放在一旁。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笼罩的校园。路灯在雨中晕染出模糊的光团,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水中。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守在江季云床前,看着生命一点点从那个身体中流逝,却无能为力。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他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决定自己的未来。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指尖在叩击。姜逸晨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沉浸在雨声中。这种白噪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效果,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
他想起今天在书店偶遇的那位心理系讲师的话:“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达到接受那个阶段。”
或许,他一直在逃避的不仅仅是这场联姻,更是对过去的某种执念。三年了,是时候真正地接受失去,继续向前了——但不是通过逃避或妥协,而是通过坚持自己的选择。
电源突然恢复,台灯亮起,宿舍里重新充满光明。姜逸晨眨了眨眼,适应突然的光线。
手机屏幕也随之亮起,显示着父亲发来的又一条消息:“周五上午十点,外滩华尔道夫,不要迟到。”
姜逸晨拿起手机,缓缓打字回复:“我会准时到场。”
但他心里清楚,这次赴约不是为了顺从,而是为了宣告自己的独立——不是通过反抗,而是通过坚守内心的选择。
雨还在下,夜还很深。但姜逸晨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就像那个曾经教会他勇敢的人一样,即使面对最艰难的抉择,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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