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花朝一挑眉，说：“你这个结论——说的太跳跃了吧？”
银月白恍若未闻，继续在她手心里画了一个圈。
颜花朝耐不住这种似绒毛刮过一般的痒，手臂往回抽了一下，紧急“嘶”了一声，反手在银月白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嗯，我在认真说呢，”银月白轻描淡写地应着，“我能得出这个结论，自然是有原因的。第一，师姐你曾经教过我的，想要修改别人看到的幻境，就需要出现在她的幻境中，修改梦境也是同样的道理。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除了你以外，就是我妈。
第二，如果现在是现实的话，我醒来的时候，我妈妈的反应和梦境里的几乎一模一样，未免太巧合了些。她从前也没怎么关心过我的睡眠质量，也没有热牛奶的习惯。你知道的，蛇是冷血动物，虽然我们本质上是人类，但拥有了妖力这种不可抵抗的力量，自然也沾染上了蛇的习性。冷血的人类经常吃热食，其实对食管不太友好。”
“可这些也算不上是直接证据……”
颜花朝陡然一垂眼，发现银月白依旧没放过她……不，准确来说，是已经放过了她的手，转而对付起她的头发了，挑了一小撮绕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颜花朝扁着嘴，冷冷警告：“放开我的头发。”
“好的。”
银月白看似乖巧地应着，话音的末尾却被她卷上了天，一听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憋了什么坏心思。
颜花朝瞧着她这幅姿态，忍不住“啧”了一声，说：“当一条蛇真是委屈你了，你才应该是个狐狸精。”
“不是狐狸精也没什么问题，”银月白终于放开了颜花朝的头发，保持着耍玩的动作一抬眼，认真地注视着，“你迎我过门，我就算是狐狸一族的了。”
这种花言巧语，颜花朝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偏偏就是从眼前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格外不同，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耳道里打转，要愣怔一会儿才能分辨出真实意思。
颜花朝屈指，在银月白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银月白捂着连一点儿泛红的都没有的额头，继续说：“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虽然也是猜测，没有实质的证据——我们两个是在岳千枝的别墅暴露的，据她所言，她的行动是裴局授意的，按理说，我在和岳千枝打斗的时候裴羽仙应该会出现，即使是来不及、没赶上现场，她作为执妖局的上级，知晓我的全部资料，该来我家探一眼的。可是你看，直到现在，你我的伤势已经好转，回复了可以反抗的能力，她还是没有出现。”
“你是说……”颜花朝顿了顿，多瞥了一眼银月白的神色，确认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的妈妈，才放心说，“你妈妈就是代替你们局长出现的人物，她们是一伙的。那么，白白，问题来了，你们局长、岳千枝，还有你妈妈，她们连手对付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似乎还漏了一个角色……
颜花朝陡然打了个响指，说：“还有我那个心魔，应该也是和她们一起的。”
银月白做下总结：“两只狐狸、一只鸟，还有一条蛇，她们一起出手，给我们下了个套。先前的那桩凶杀案，是裴局安排给我的，然后她又安排岳千枝去抓捕你，看来，她的本意应该是让我亲手抓你回执妖局，很显然，她们并不知情我们在大学的往事。师姐，你这可要感谢我才对。”
颜花朝原本还在认真听着银月白的分析，遽然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当即问道：“我该感谢你什么？”
“感谢……”银月白说，“我能让你这么爱我这件事。”
什么玩意儿？
颜花朝沉默了一会儿，挪着位置靠近银月白，挑起她的下巴，语气有些危险地问：“宝贝，难道你就不爱我吗？”
“我当然是爱你的，”银月白不疾不徐地拿下抵在下巴的指尖，把人按回床头，继续说，“不过，眼下的事情更为重要。”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门，无声地表达：还有人就在楼下虎视眈眈地候着呢。
银月白：“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她们四个的行事作风都很相似。如果是在事情岗发生的时候，可能不容易察觉，但现在回头一看，真是欲盖弥彰，好像每一个人都不怕自己暴露，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颜花朝酝酿着一腔怒火，回答道。
她满身的妖力似乎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蠢蠢欲动的想要从身体里冒出去，狠狠教训一下面前这个故意转移话题的人。
只在乎事情发展而忽略情感问题的人，都是混账！
颜花朝郑重地敲了敲床垫，说：“先不管她们四个是牛鬼蛇神，还是豺狼虎豹，总之，你再回答我一遍，你不爱我了吗？”
银月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破了功，偏头，捂着嘴笑出了声。
颜花朝握着她的肩膀，把人掰回来，面对面，颇为不悦地说：“不许笑，回答我的问题。”
银月白强压下一个得逞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揉了揉脸，调整完面部表情，正色道：“师姐，我当然是爱你的。”
这话和刚才说的分毫不差。
颜花朝刚要开口怒骂，倏地被银月白扣住了肩膀，有一双剔透的眼睛，一下望进了她的眼底。
耳畔，又是一句话轻轻响起：“师姐，我爱你。”
“……”
颜花朝安静了片刻，幽幽地说：“你把称呼去掉，再说一遍。”
虽然不解，但银月白还是“听话”地再次开口：“我爱你。”
这回终于满意了。
颜花朝沉了口气，迅速甩开银月白的手，腰板一塌，顺手从旁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一只手没了关节似的，软塌塌地摇摆了两下。
因为抱枕挡住了她半张脸，说话的声音还含糊不清：“行了，你继续说吧。”
像是恩赦。
银月白觉得好笑，抿着发酸的唇角，隔着被子拍了拍颜花朝，仿佛是讲述哄睡故事的预告，“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颜花朝懒懒地搭腔：“说到了——两只狐狸、一只鸟，还有一条蛇，她们为什么不怕暴露自己。我有种感觉——她们的目的，很可能和这个“我什么”有关。眼下，比较重要的问题有两点，一、她们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二……”
颜花朝说到一半，忽然面露难色，蠕动着又往被子里钻了一寸，声音更加模糊：“那个，白白，你真的不在意……你妈妈……站在了你的对面吗？”
那可是妈妈。
多少年朝夕相处的亲人。
虽然说……她们可能没什么血缘关系——颜花朝也确认不了这件事。
毕竟这“母女”二人都是蛇，如今这世界妖类稀少，说不定九转十八转的，还真是个逢年过节都不会交换红包的远亲。
银月白的亲生母亲……
当年，是颜花朝亲眼看着她去世，咽下了最后一口带着遗憾的气息。
也是颜花朝，从她手里接过了生命的延续，答应了会抚养她的孩子长大。
一晃数年，孩子长成了五尺之躯，却是越发不听话了。
往事浮现于颜花朝眼前，皆化作一声叹息，湮灭在不可追回的时间里。
欸？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等等，银月白好像又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次倒是没有转移了，是直接沉默。
颜花朝竖起一对狐狸耳朵，探听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况，然后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撩开散落在眼前的碎发，正要开口，目光倏地定住。
银月白还是坐在床边，还是笑着的，只是不知为何，颜花朝从她的面庞上看到了一丝苦意。
见颜花朝冒出头来，她还有意压制了一会儿苦涩，张了张嘴，轻声说：“师姐，关于我妈妈……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一直以来……应该是从大学开始，我就能感觉到，每当说到一个特定话题的时候，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而这个话题是：我是人，还是妖？”
颜花朝靠在床头，与她对视一眼。
只一眼，就莫名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然后顺着床头，像软体动物一样流淌下去，半瘫半躺着，不动了。
银月白的那双眼睛，宛若秋日泛着薄雾的湖面。一眼看过去朦朦胧胧的，令人捉摸不透，好像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
可拨开薄雾一瞧，才能发现湖水的深邃与锐利。
尤其是在她动用妖力的时候，会有一抹冰蓝色凝在眼眸，琉璃珠似的，很漂亮，但多看一秒钟，仿佛就会被这双眼睛吞噬。
将神思与情感注入琉璃珠之后，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了。
颜花朝心说：真是可怜。
她居然会有一天，害怕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
颜花朝咽下一口空气，还有点紧张。
她忽然伸手过去，牵住银月白，借着银月白的力气，端正地坐起来，就是目光仍然不敢往银月白身上放，游移在房间四周。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拍了一下胸脯，对银月白说：“如果我说……你从来都不是人……你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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