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更深,万籁俱寂。
厉血河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帐顶的青纱,毫无睡意。白日里在诸葛枫书房所见的断箭与画像,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的思绪。
那枚断箭的模样,他记得清清楚楚。箭簇三棱,淬毒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锈迹,与当年从他臂膀上拔下的那支,连铜丝缠绕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那年他刚平定北境叛乱,在庆功宴上被伪装成舞姬的玄渊刺客行刺。若非身边那个青衫人舍身相护,那支箭本该刺穿他的心脏。
“陛下,臣护驾来迟。”
记忆中那个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温热的血溅在他的龙袍上,烫得惊人。他当时只顾着震怒,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记得他袖口露出的半角玉佩,和诸葛枫袖中那枚,是同样的纹路。
厉血河猛地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的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丝毫伤痕,可灵魂深处传来的刺痛,却与当年中箭时一模一样。
他走到铜镜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镜中那张十五岁的脸。眉眼间尚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可那双眼睛里沉淀的东西,却早已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
那是踏过尸山血海的冷冽,是坐拥万里江山的孤高,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荒芜。
“呵。”厉血河对着镜中的自己低低一笑,笑声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自嘲。
想他厉血河,十五岁亲政,二十岁踏平六国,二十五岁统一中原,建立起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能看清人心,直到那杯鸩酒送到面前,他才明白,所谓的万乘之尊,不过是众叛亲离时,最可笑的笑话。
“陛下,喝了吧,无痛。”
那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监,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容,将那杯琥珀色的毒酒递到他面前。殿外是禁军甲胄的碰撞声,是他曾经最信任的臣子们的欢呼——他们拥立了新的君主,而他这个“暴君”,该退场了。
临死前,他仿佛看到漫天红枫落尽,一条血色的河流漫过龙椅,漫过他的身体。有个声音在喊“陛下”,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悔恨。
当时他以为那是弥留之际的幻觉,可重生后种种诡异的巧合,让他越来越怀疑——那或许不是幻觉。
尤其是诸葛枫。
那个清冷如冰的师尊,那个有着与记忆中青衫人相似眼神的修士,那个袖袋里藏着断箭与他画像的人……他到底是谁?
是当年舍身救他的忠臣,却在最后背叛了他?还是从一开始,就是玄渊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厉血河拿起桌上的木剑,走到院子里。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清冷的光,像极了皇宫里那些冰冷的白玉台阶。
他挥动木剑,演练着诸葛枫教的剑招。一招一式,都刻意模仿着师尊的清冷与疏离,可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前世战场的杀伐之气,带着帝王的决绝与狠厉。
“云卷云舒,意在守心,而非攻杀。”
诸葛枫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斥责。厉血河收剑而立,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枫树林,眼神复杂。
他不懂诸葛枫。
如果诸葛枫是叛徒,为何要在他重生后收他为徒?为何要在他被萧烬挑衅时,看似冷漠实则维护?为何要在他练剑戾气过重时,罚他在望月台反思?
可如果诸葛枫是忠臣,为何袖袋里会有那枚断箭?为何画像上的泪水会晕染他的面容?为何对他的追问总是避而不答?
无数个疑问在他心头盘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师弟,这么晚了还在练剑?”
王大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睡眼惺忪的迷糊。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看到月光下的厉血河,不由得愣了愣:“师弟,你的眼神……好吓人。”
厉血河回过神,收敛了眼中的戾气,淡淡道:“睡不着,练练剑。”
王大力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中的木剑,嘿嘿一笑:“师弟,你进步好快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剑都握不稳呢。”他拍了拍厉血河的肩膀,“不过也别太累了,修仙嘛,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厉血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羡慕王大力的简单。这个憨厚的师兄,眼里只有练剑、升级、变强,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没有那么多的前世今生。
可他不行。
他是厉血河,是那个死在龙椅上的帝王。他的骨头里,流淌着不甘的血,他的灵魂里,刻着复仇的烙印。
“大力,”厉血河突然开口,“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王大力愣住了,挠了挠头:“忘了自己是谁?那不成傻子了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听说有些修士修炼走火入魔,会失去记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呢。”
厉血河望着天边的残月,喃喃道:“如果……如果记得太多,是不是也会变成傻子?”
王大力没听懂他的话,只是嘿嘿笑了笑:“师弟,你是不是练剑练糊涂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课呢。”
厉血河看着王大力转身回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话,他注定只能藏在心里。有些苦,他注定只能自己承受。
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三十五岁的帝王魂。这份秘密,是他最锋利的武器,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锁。
他重新拿起木剑,在月光下继续挥剑。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模仿诸葛枫,而是使出了前世禁军的搏杀之术。剑光凌厉,招招狠辣,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汗水浸湿了他的弟子服,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战场,回到了那个尔虞我诈的皇宫。
他看到了自己亲手斩杀的叛军首领,看到了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降臣,看到了那杯递到面前的鸩酒,看到了诸葛枫袖中那半块玉佩……
“啊——”
厉血河一声低吼,木剑猛地劈在旁边的石桌上。只听“咔嚓”一声,坚硬的石桌竟被他劈出一道裂痕。
他喘着粗气,握着木剑的手微微颤抖。掌心的茧子被磨破,渗出细密的血珠,与汗水混在一起,染红了木剑的剑柄。
月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的挣扎与不甘。
他到底该怎么做?
是放下过去,安心做个青云宗弟子,修炼成仙?还是追寻真相,哪怕最终会揭开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秘密?
“陛下……”
一个极轻的声音仿佛从风中传来,带着无尽的悲伤。厉血河猛地抬头,看向枫树林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哭泣。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
朕不会放弃。
朕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叛徒,要知道那杯鸩酒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哪怕这条路,注定孤独。
哪怕最终的真相,会将他彻底摧毁。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厉血河终于停下了练剑。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精神却异常清醒。他将木剑放回剑鞘,走到井边打了桶冷水,从头上浇下。
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诸葛枫书房的方向。那里的灯已经亮了,隐约能看到一个青衫的身影在窗前晃动。
厉血河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的棋局,才刚刚落子。
他转身回房,换了身干净的弟子服,将昨晚磨破的手掌草草包扎了一下。当他走出房门时,正好看到诸葛枫从书房出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诸葛枫的眼神依旧清冷,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淡淡道:“今日辰时,去演武场。”
“是,师尊。”厉血河躬身应道,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
诸葛枫转身离去,青衫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厉血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直起身。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伤口。那里很痛,却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世界,这个身份,这段师徒关系……或许都是假的。
但他的痛,他的恨,他的不甘,都是真的。
厉血河深吸一口气,迈步向演武场走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与诸葛枫之间,将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而这场较量,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要凶险。
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正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复仇之路,也正式启程。
只是这条路,注定只有他一个人走。
无人知他是曾经的帝王,无人懂他心中的孤独,无人能分担他的痛苦与挣扎。
他就像一颗落入凡尘的孤星,在茫茫人海中,独自闪烁,独自寒冷。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弟子们的喧闹声,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厉血河加快了脚步,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下。
他是厉血河,是青云宗诸葛枫的记名弟子。
至少现在是。
至于未来……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的伤口再次传来刺痛。
未来,由他自己书写。
1、首先在此声明我没有抄袭,我是原创作者!!!
2、希望大家看的是文章的本身,不要因为作者耽误大家阅读
3、不是墨香铜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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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人知我,帝心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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