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厉血河已拿着抹布站在诸葛枫的书房门口。
昨日被罚在望月台站到子时,寒气侵骨,此刻膝盖还隐隐作痛。但当大师兄传话来说“师尊让你去书房打扫”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应了下来——这或许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凝神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演武场上的凌厉,也不同于平日训诫时的冷漠,诸葛枫的书房里藏着一种近乎沉寂的温润,像被晨露浸润的青竹。
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类典籍,从基础心法到上古秘闻,甚至还有几本看似与修真无关的兵法策论。厉血河的目光在那本《孙子兵法》上顿了顿——前世他曾批注过相同的版本,只是封面上绣的是象征帝王的金龙,而非此刻的青枫。
“动作快点。”
诸葛枫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厉血河收回目光,拿起抹布开始擦拭书架,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书页时,总觉得能触到某种被时光掩埋的温度。
内室的门帘轻轻晃动,诸葛枫穿着月白里衣走出来,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支狼毫,却没有立刻落笔,只是望着窗外的枫树林出神。
厉血河低着头擦书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他。他看见诸葛枫的手指在砚台上轻轻敲击,节奏与他前世批阅奏折时的习惯惊人地相似;看见他偶尔会下意识地摸向袖口,那里正是藏着半块玉佩的地方。
“师尊,这些旧卷宗……”厉血河故意拿起一叠堆在角落的泛黄卷宗,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
诸葛枫回过神,目光落在卷宗上时,瞳孔微微一缩:“放到西侧的空架上。”
厉血河应了声,抱着卷宗走向西侧书架。经过书案时,他“不慎”撞了一下桌角,案上的砚台晃了晃,几滴墨汁溅到了诸葛枫的衣袖上。
“抱歉,师尊。”他立刻低头道歉,手却飞快地伸向桌沿——那里挂着一个深色的袖袋,是诸葛枫平日里随身携带的物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袖袋时,诸葛枫的声音冷了下来:“毛手毛脚。”
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厉血河抬头,撞进诸葛枫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怒意,只有一片让人胆寒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伎俩。
“下去吧。”诸葛枫松开手,拿起帕子擦拭衣袖上的墨渍,“这里我自己来。”
厉血河攥紧了手心的抹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自己的试探失败了,甚至可能引起了诸葛枫的警觉。但他不甘心,尤其是在离那袖袋如此之近的地方。
“是,师尊。”他躬身应道,转身时故意脚下一绊,身体向桌沿倒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混乱中,他的手准确地勾住了那个袖袋,只听“啪嗒”一声轻响,袖袋从桌角滑落,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厉血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枚通体黝黑的断箭滚到他脚边,箭簇早已生锈,却仍能看出古朴的样式。那箭杆上缠绕的铜丝,那箭头独特的三棱形状……与他前世遇刺时,从胸口拔下的那支箭,分毫不差!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登基后的第五年,在御花园的琼林宴上,一个伪装成舞姬的刺客突然发难,淬了剧毒的三棱箭直刺他心口。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一个穿着青衫的身影推开,那支箭最终只擦伤了他的臂膀,而那个青衫人……
“放肆!”
诸葛枫的怒斥将他从回忆中拽回现实。他猛地抬头,看见师尊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诸葛枫弯腰去捡那枚断箭,手指因用力而颤抖,袖袋里的其他东西也散落出来——几枚银针,一个小小的瓷瓶,还有半张泛黄的画像。
画像轻飘飘地落在厉血河脚边,他下意识地捡起来。
画中是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背对着观者站在漫天红枫中,身姿挺拔,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虽然面目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但那龙袍的样式,那站在枫树下的姿态……分明就是他自己!
厉血河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画像……是谁画的?为何会在诸葛枫的袖袋里?那晕染面目的泪水,又是谁的?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还在书房里。他死死盯着画像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手指因用力而将纸边捏得发皱。
“还给我!”
诸葛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一把夺过画像,动作急促得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将断箭、画像和其他物件胡乱塞进袖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甚至不小心被断箭的箭头划破了手指,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厉血河的目光落在那滴血珠上,又想起前世遇刺时,那个挡在他身前的青衫人,手臂上似乎也有一道类似的伤口。
“滚出去。”诸葛枫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今日之事,若敢对外人提起一个字,就滚出青云宗。”
厉血河没有动。他看着诸葛枫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那半张被紧紧攥在手中的画像,突然觉得所有的碎片都开始拼凑——那半块玉佩,那支断箭,那句“军中路数”的评价,还有此刻这张画着龙袍背影的画像……
“师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那支箭……是怎么回事?”
诸葛枫猛地转过身,眼中是厉血河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恐惧?
“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袖中的灵力波动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变得凝滞,“我让你滚出去!”
厉血河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书房。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枚断箭的模样,那幅画像的细节,还有诸葛枫眼中的慌乱,一一刻在心底。
回到住处时,王大力正在院子里练剑,看见他回来,立刻笑嘻嘻地打招呼:“师弟,你从师尊书房回来了?怎么样,师尊有没有夸你打扫得干净?”
厉血河摇了摇头,走到石桌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那枚断箭的形状。
“师弟,你怎么了?”王大力看出他神色不对,收起剑走过来,“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被师尊罚了?”
厉血河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枫树林。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前世宫变那天,染血的龙袍落在地上的模样。
“大力,”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同时既是忠臣,又是叛徒?”
王大力愣了愣,挠了挠头:“师弟,你说什么胡话呢?忠臣就是忠臣,叛徒就是叛徒,哪有又忠又叛的?”
厉血河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王大力不懂,就像此刻的他也不懂一样。
诸葛枫到底是谁?
是前世挡在他身前的青衫忠臣,还是策划了鸩酒之祸的幕后黑手?
那枚断箭,是他救主的凭证,还是他行刺的罪证?
那幅画像上的泪水,是惋惜,还是……伪装?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他拿起桌上的木剑,走到院子中央,开始一遍遍地演练诸葛枫教的“云卷云舒”。
剑招依旧滞涩,杀气依旧难掩,但这一次,他的脑海中不再是前世的战场,而是诸葛枫在书房里苍白的脸色,颤抖的手指,还有那半张被泪水晕染的画像。
夕阳西下时,厉血河终于停下练剑。他的手臂酸痛无比,掌心磨出了新的茧子,但他毫不在意。他走到院墙边,看着墙外那片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枫树林,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藏着什么秘密。
朕都会查清楚。
哪怕这真相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夜幕降临时,厉血河悄悄溜出了院子。他没有去别处,而是绕到了诸葛枫的书房附近,藏在一棵老枫树的阴影里。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再靠近一点,或许是期待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夜越来越深,书房的灯一直亮着。厉血河看见诸葛枫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时而踱步,时而静坐,直到午夜时分,灯光才终于熄灭。
又过了许久,就在厉血河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动静时,书房的门轻轻开了。
诸葛枫穿着青衫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盒。他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走向后山的枫树林深处。
厉血河立刻跟了上去。
后山的枫树林在夜里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诸葛枫走得很慢,像是在朝圣,又像是在祭奠。他最终在一棵最粗壮的枫树下停下,那棵树的树干上,刻着一个模糊的“枫”字。
诸葛枫蹲下身,将木盒放在树下,打开盒盖。厉血河远远望去,隐约看见盒中放着的,正是那半张泛黄的画像,还有……一枚与他怀中那半块能拼合的玉佩。
月光洒在诸葛枫的侧脸上,褪去了所有的冷漠与威严,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枫”字,指尖颤抖,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距离太远,厉血河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字——“陛下”、“对不起”、“等我”……
那一刻,厉血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山。
回到住处,他将自己藏在枕下的半块玉佩拿出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玉佩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暖意,像极了前世那个青衫人递给他的热茶。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看到的,听到的,到底是真相的一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但他知道,从他捡起那枚断箭,看到那幅画像开始,他与诸葛枫之间,就再也回不到简单的师徒关系了。
这场关于前世今生的迷局,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他,既是入局者,也是破局人。
夜色渐浓,厉血河将玉佩重新藏回枕下,闭上眼睛。但他的脑海中,却一遍遍回放着诸葛枫在枫树下悲伤的侧脸,还有那句模糊的“陛下,对不起”。
这一夜,他又失眠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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