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雪在第七日达到了顶峰。铅灰色的天幕像是被生生压垮，成片的雪絮裹挟着冰碴，密集得让人睁不开眼，砸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这片荒芜的角落。寒潭的冰面早已冻得坚硬如铁，冰下的水草彻底失去了踪影，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暗白，倒映着漫天飞雪，晃得人眼睛生疼。
厉血河跪在青石板上，身体早已被积雪半埋。从胸口往下，几乎都陷在没过膝盖的雪堆里，雪粒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融化后又结成冰，紧紧贴在皮肤上，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疼。他的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觉，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手指蜷缩着，指甲泛着青紫色，连最轻微的动弹都做不到——仿佛这双手已经不属于自己，变成了两块被冻硬的木头。
意识像是沉在一片冰冷的水里，忽上忽下，模糊不清。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极致的冷，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把五脏六腑都冻得发疼。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睫毛上结满了厚厚的白霜，稍微一动，霜花就簌簌地往下掉，落在冻得发紫的脸颊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
“冷……”
一声微弱的呢喃从他冻得干裂的嘴唇里溢出，刚出口就变成了一团白色的冰雾，很快被风雪吹散。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疼，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冷空气顺着喉咙往下灌，刺激得胸腔一阵剧烈的痉挛。
他的目光涣散地落在身前的冰面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拉扯。有时，他会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御书房里，面前摆着那杯深褐色的鸩酒，青衫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时，他又会看到诸葛枫的脸，那张平日里冷硬的脸，此刻却带着罕见的温柔，正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喝温热的药液；还有时，他会看到楚灵犀的玄色身影，在风雪中对他说着什么，黑纱下的眼神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
这些画面像破碎的镜片，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又很快被极致的寒冷打散。他想抓住其中任何一个画面，想弄清楚前世的真相，想知道诸葛枫到底是不是凶手，可身体的痛苦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牢牢困住，让他连集中精神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触感。
那是藏在衣领会里的密信，带来的粗糙纸张的触感。即使意识已经模糊到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他的指尖还是下意识地贴着心口的位置，像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宝贝。纸张早已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温热，却又因为外面的严寒，边缘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硌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就是这阵刺痛，让他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他知道，这封密信里藏着前世的真相，藏着他活下去的意义。哪怕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哪怕意识已经快要消散，他也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没有查清真相，还没有弄清楚诸葛枫的真面目，还没有为前世的自己讨一个说法。
“不能……倒下……”
他又一次艰难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微弱，几乎要被风雪彻底吞没。他想抬起手，再摸一摸心口的密信，确认它还在，可手臂却像是被钉在了雪堆里，怎么也动不了。他只能徒劳地转动着涣散的目光，看向寒潭东侧的山道——那里是诸葛枫每次来的方向，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期盼的方向。
山道上没有任何人影，只有厚厚的积雪，延伸到风雪深处，看不到尽头。枯树的枝干被积雪压得弯下了腰，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砸在这片死寂的雪地上。寒潭周围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风声都变得单调而沉闷，像是在为他的濒死奏响哀乐。
时间一点点流逝，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厉血河的体温越来越低，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只有鼻翼偶尔会轻微地颤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血丝很快又结成了冰，在嘴唇上留下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痕迹。
积雪还在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从最初的半埋，渐渐变成了只露出头顶和肩膀的一小部分。如果再没有人发现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片无情的风雪彻底掩埋，变成寒潭边又一尊冰冷的雪雕，永远地留在这个荒芜的角落，带着他还没查清的真相，一起沉入永恒的黑暗。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风雪开始旋转，变成一片混沌的白色。前世的鸩酒、诸葛枫的眼神、楚灵犀的警告、密信的字迹……所有的画面都开始重叠、扭曲，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他能感受到的冷，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像是身体正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意识，飞向一个温暖的地方。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彻底消散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更清晰的纸张触感——那封密信，像是在提醒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屈的执念。
“我……还不能……死……”
这一次，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股微弱的执念，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里，重新点燃了一点火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微微抬起，朝着山道的方向，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带着倔强的眼睛。
风雪还在狂舞，寒潭依旧死寂。可在这片极致的寒冷与绝望中，那一点因执念而留存的意识，却像是一粒深埋在雪下的种子，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厉血河不知道，他的等待并没有白费——在山道的尽头，一道青衫身影正顶着风雪，朝着寒潭的方向，快步赶来，身影急切，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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