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将天地间的光亮都吸得干干净净。风雪比之前更密了，雪絮裹着细小的冰粒，砸在枯树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正透过树影窥伺着潭边的动静。厉血河依旧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只有心口那封密信还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纸张粗糙纹理的触感，提醒他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就在他以为诸葛枫已经彻底离开，正准备调整姿势，让冻僵的身体稍微舒缓些时，一道极轻的、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突然从寒潭西侧的枯树林后传来。
厉血河的后背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这脚步声不是诸葛枫的沉稳，也不是宗门巡逻弟子的急促，而是带着一种轻盈的、近乎鬼魅的韵律，像极了傍晚时分，楚灵犀潜入时的动静。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过冰面的倒影。冰面上，一道玄色身影正从枯树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斗笠的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黑纱垂落下来，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身影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既不靠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融在夜色里的石像。
“是你。”厉血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这道身影的轮廓，这独特的气息，除了楚灵犀，不会有第二个人。
玄色身影轻轻点了点头，斗笠下的黑纱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抬起头，目光扫过寒潭四周，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其他人。风雪吹得她的衣袍轻轻摆动，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
“诸葛枫刚走？”过了片刻，楚灵犀的声音才透过黑纱传来，带着一丝清冷的质感，像冰面下流淌的溪水，“他没发现你藏的东西？”
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摸向心口的密信。纸张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内衫传来，让他瞬间清醒——楚灵犀不仅知道他藏了密信，还知道诸葛枫来过。她到底在暗处观察了多久？
“你想说什么？”厉血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慌乱，更不想让她知道，诸葛枫的沉默和停留，已经让他的内心乱成了一团麻。
楚灵犀往前走了一步，风雪将她的黑纱吹得贴在脸颊上，隐约能看到她下颌的线条。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风雪之外的人听到：“我只是想提醒你，玄渊不会无的放矢。那封密信里写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诸葛枫身上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秘密？”厉血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秘密？他和玄渊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帮玄渊传递消息？”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像是憋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太想知道真相了，想知道诸葛枫到底是不是前世的凶手，想知道玄渊的目的，更想知道楚灵犀在这盘棋局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楚灵犀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黑纱下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心口的位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些事，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诸葛枫。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你以为的‘保护’，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轻轻划在厉血河的心上。他想起诸葛枫喂药时的温柔，想起对方为他逼毒时苍白的脸色，又想起密信里的指控，想起楚灵犀此刻的警告——这些画面和话语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厉血河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你真的和玄渊有关，让我相信密信，对你不是更有利吗？”
楚灵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风雪吹得她的斗笠微微晃动，有几片雪絮落在黑纱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水痕。“我和玄渊，只是各取所需。”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帮他传递消息，他帮我达成目的。但我不想看到你因为被蒙在鼓里，最终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毕竟，你和‘他’，太像了。”
“他？”厉血河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你说的‘他’是谁？是前世的我，还是……其他人？”
楚灵犀却没有再解释，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准备离开。“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下次再见面，我们或许就不是‘盟友’了——毕竟，玄渊的耐心，从来都不多。”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带着凌厉气息的剑气，突然从寒潭东侧的山道方向射来！剑气速度极快，裹挟着风雪，直取楚灵犀的后心。空气仿佛被这道剑气劈开，传来“嗤啦”的锐响，连落在楚灵犀肩头的雪絮，都瞬间被剑气的余波震成了粉末。
“小心！”厉血河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声，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想提醒楚灵犀避开。
楚灵犀的反应比他更快。听到剑气破空的声音，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掠，玄色的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剑气擦着她的衣角飞过，落在她身后的冰面上，“砰”的一声炸开一道细碎的冰花，冰碴飞溅起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灵犀站稳身形，斗笠下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朝着剑气射来的方向望去。山道那头的夜色依旧浓重，看不到任何人影，但那道剑气中带着的清冷气息，厉血河却无比熟悉——那是诸葛枫的流枫剑特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松针香，和他书房里的熏香味道一模一样。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聊太多。”楚灵犀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她回头看了厉血河一眼，黑纱下的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暗示，“记住我的话，查清楚真相，但别让真相把你拖进更深的漩涡里。”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停留，身体猛地向后一跃，钻进了西侧的枯树林。玄色的身影在树影间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黑纱碎片，飘落在冰面上，随着风雪的晃动，慢慢沉入了冰缝里。
厉血河望着楚灵犀消失的方向，心脏还在“咚咚”地狂跳。刚才那道剑气，无疑是诸葛枫发出的——他果然没有走远，一直在暗处观察着这里的动静。他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是怕楚灵犀告诉自己更多秘密，还是怕自己被楚灵犀蛊惑？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密信，纸张因为刚才的动作，稍微有些移位，边缘硌着肋骨，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楚灵犀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诸葛枫身上的秘密远不止这些”。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对诸葛枫的怀疑又深了一层。
可他又想起诸葛枫方才站在潭边的沉默，想起对方眼底的复杂和痛苦，想起那道没有真正伤到楚灵犀、只是起到威慑作用的剑气——如果诸葛枫真的想阻止他们对话，以他的实力，楚灵犀绝对不可能轻易逃脱。
“到底……该相信谁？”厉血河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低声呢喃，风雪裹着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夜色中。
寒潭的风更冷了，冰面反射着微弱的雪光，映出他孤独的身影。厉血河缓缓低下头，将下巴抵在胸口，手指紧紧攥着心口的密信。他知道，从楚灵犀离开的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前方是真相还是陷阱，他都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亲手揭开所有缠绕在他和诸葛枫之间的谜团，哪怕最终的答案，会让他彻底崩溃。
而在寒潭东侧的山道旁，诸葛枫收回流枫剑，望着楚灵犀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担忧和痛苦交织在一起。他刚才出手，不是想伤害楚灵犀，只是怕她说出更多会让厉血河陷入混乱的话——有些秘密，他还没准备好让厉血河知道，也没准备好，让那个孩子承受真相带来的重量。
“血河……再等等我……”诸葛枫在心里无声地默念，风雪吹得他的青衫猎猎作响，“等我找到保护你的方法，等我能确保你不会再受到伤害，我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
夜色渐深，寒潭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歇。厉血河跪在青石板上，像一尊被冰雪包裹的石像，只有心口那封密信，还在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一颗不安分的心脏，跳动着对真相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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