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前夜的青云宗，像是被一层静谧的薄纱裹住。白日里喧闹的练剑场早已没了人影，唯有风穿过殿宇飞檐时，卷起几片未落的枫叶，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声响。厉血河的卧房内，烛火跳动着，将他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正低头整理着明日要带的行囊，指尖划过叠好的宗门服饰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前日在练剑场察觉到的“枫舞”破绽，以及诸葛枫当时那句“日后你自会明白”的轻语，心头像是压着一团揉不开的云，既有些许解惑的松动，又藏着更深的疑窦。
门扉被轻轻叩响时，厉血河几乎是立刻抬头。这时辰，宗门弟子大多已歇息，墨染白天去打探夜无殇的动向还未归来，会来找他的人，似乎只有那一个。他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诸葛枫，月色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将衣料上暗绣的云纹染得愈发淡远，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眉眼，在夜里似乎柔和了些，只是手中握着的东西，让厉血河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把长剑，并非修真界常见的灵器——没有流转的灵光，也没有繁复的铭文，只是普普通通的铁剑，剑身打磨得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剑柄缠着素色的棉线，握上去应当是趁手的。诸葛枫的指尖落在剑柄与剑身衔接处，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抬眼看向厉血河，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夜里的宁静：“明日便要去陨星台，这把剑，你带着。”
厉血河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剑身，便觉一股淡淡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不同于灵力催动时的灼热，更像是冬日里捂在掌心的暖炉，温和地熨帖着经脉。他低头细看，才发现剑身靠近剑柄的位置，刻着一个极小的“枫”字，刻痕浅淡，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剑身本身的纹路。这细微的印记，让他想起练剑场那套“枫落三式”，想起诸葛枫演示剑招时格外认真的眼神，心头那团云似乎又被风吹开了一角。
“此剑并非灵器，”诸葛枫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缓缓开口解释，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郑重，“但剑身是用陨铁混合着温玉碎屑锻打的，虽无攻击之力，却能稳住心神——你前几日在迷雾谷用禁术时，灵力紊乱伤了心脉，这剑或许能帮上忙。”
厉血河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迷雾谷中，他为破锁魂阵动用帝王禁术，事后灵力反噬呕血的事，他从未对旁人细说，连墨染也只知道他破阵受伤，并未知晓是禁术所致。可诸葛枫却知道，甚至连“伤了心脉”这样细微的症结都清楚。他忽然想起七日雪罚后，自己在卧房昏迷时，模糊中感受到的那抹喂药的温情，想起诸葛枫指尖触到他冰凉皮肤时的急切，那些曾被密信中的指控压下去的暖意，此刻竟又一点点浮了上来。
“师尊怎会知道……”他下意识地问出口，话到嘴边又顿住。他想问的是“怎会知道我用了禁术”，可话里藏着的，却是更深的疑问——师尊究竟还知道些什么？知道夜无殇的阴谋？知道玄渊的存在？还是知道前世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诸葛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暗沉的天际。夜空中，几颗疏星闪烁着，像是藏在云层后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是我的弟子，你的灵力波动，我自然能察觉。”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师徒关怀，可厉血河却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袖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而那双总是清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痛楚，快得让人抓不住。
厉血河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剑身上的“枫”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他忽然想起寒潭中那封“玄渊亲送”的密信，想起信中直指诸葛枫是前世赐他鸩酒的真凶，想起那张与诸葛枫书房暗格高度吻合的宫殿密室图。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一边是密信中的冰冷指控，一边是眼前这把带着暖意、刻着“枫”字的剑，是诸葛枫雪夜抱他回房的急切，是喂药时褪去严厉的温情，是传授“枫落三式”时认真的眼神。
矛盾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问诸葛枫，那封密信是不是真的？想问他前世的鸩酒是不是他赐的？想问他书房里的暗格究竟藏着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诸葛枫接下来的话打断。
“明日大比，量力而行即可。”诸葛枫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只是多了几分叮嘱的意味，“夜无殇不会善罢甘休，玄渊也未必会安分，你若遇到危险，不必硬撑——这把剑能护你心神，却护不住你冲动行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厉血河脸上，语气格外郑重，“切勿再用禁术，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子投入厉血河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抬头看向诸葛枫，对方已经收回了目光，正转身准备离开。青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淡影，背影依旧是挺拔的，却莫名透着几分孤寂。厉血河忽然发现，诸葛枫的发间，似乎比前些日子多了几根银丝，在月色下泛着极淡的白，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师尊。”厉血河下意识地叫住他。
诸葛枫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月光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还有事？”
厉血河握着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想问的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就算问了，诸葛枫或许也不会回答，反而会让两人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僵。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师尊赠剑，弟子明日会小心。”
诸葛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厉血河站在门口，握着那把剑，直到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剑身上的“枫”字，又摸了摸衣领处——那里还藏着那封密信，纸张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带着与剑上暖意截然不同的冰冷。
回到卧房，厉血河将剑放在床头的矮桌上。烛火跳动着，映得剑身上的“枫”字忽明忽暗。他坐在床边，手指反复摩挲着剑柄上的棉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诸葛枫方才的模样：那句“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的叮嘱，发间那几根不易察觉的银丝，避开他目光时的闪躲，还有提到灵力波动时袖角的微动。
他忽然想起在练剑场反复演练“枫舞”时，发现破绽与锁魂阵核心节点的对应——诸葛枫分明早就知道夜无殇的阴谋，却没有明说，只是用剑招的破绽为他留了后手；如今又特意送他这把能护心神的剑，叮嘱他别用禁术，分明是在暗中护着他。可如果诸葛枫真的是在护他，那密信中的指控又算什么？前世的鸩酒，难道真的是一场误会？
厉血河拿起剑，试着将灵力注入其中。没有剧烈的灵光爆发，只有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灵力流转到心脉处，像是一双轻柔的手，轻轻按着之前因禁术受损的地方，传来一阵舒服的暖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在缓缓梳理着紊乱的灵力，让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了几分。
原来这剑真的能护心神。厉血河放下剑，靠在床沿上，望着跳动的烛火。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一直都在被表象迷惑——被密信的指控迷惑，被诸葛枫清冷的态度迷惑，被前世的仇恨迷惑。诸葛枫身上的确藏着秘密，可这些秘密的背后，或许并非是密信中所说的恶意，而是更深的苦衷。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起更多的枫叶，落在窗台上。厉血河伸手将窗户关好，转身回到床边。他将那把刻着“枫”字的剑放在枕边，像是握住了一份隐晦的守护。明日便是天下大比，陨星台上等着他的，是南宫曜的挑衅，是夜无殇的阴谋，或许还有玄渊的暗手。可此刻握着这把剑，他心中的不安竟少了几分，多了些莫名的底气。
只是这份底气里，依旧藏着挥之不去的疑惑。厉血河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诸葛枫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那几根泛白的银丝。他暗暗告诉自己，等大比结束，无论如何，他都要找诸葛枫问清楚——问清楚密信的真相，问清楚前世的纠葛，问清楚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夜色愈发深沉。卧房内，只有那把剑静静地躺在枕边，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守护着床上人的梦境，也守护着那份尚未说出口的师徒情谊，和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真相。厉血河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眉头依旧微蹙，显然，就算有剑的暖意相伴，那些缠绕在心头的疑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天快亮时，厉血河才浅浅睡去。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皇宫，殿外飘着雪，与寒潭的雪很像。他坐在龙椅上，面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捧着一把剑，剑身上似乎也刻着一个“枫”字。他想看清那身影的容貌，可画面却突然破碎，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耳边传来的、像是诸葛枫的声音：“别再查了，好好活着……”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头的剑上，将“枫”字染得格外清晰。厉血河坐起身，握住那把剑，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瞬间清醒——不管梦里的声音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停下脚步。大比已经开始，真相或许就在陨星台的另一端，而这把剑，会陪着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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