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台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掐断。
原本围绕着“厉血河胜局”的议论声、指责萧烬违规的声讨声,甚至南宫曜那句质疑的余音,都在诸葛枫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瞬间,彻底消散在风里。观赛席上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连裁判长老举着鎏金令牌的手都顿在了半空——谁都知道,诸葛枫素来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冷石心”,执掌宗门刑罚数十年,从未有过失态之举,哪怕当年面对魔道大举入侵,他也只是站在山门之巅,剑尖凝霜,面色未改半分。
可此刻,这位素来清冷的峰主,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心脏。
他的青衫袖口还沾着晨间的露水珠,此刻却随着身体的颤抖微微晃动,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梨花木扶手,指节泛白,连带着那雕花扶手都被捏出了几道浅浅的凹痕。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神——那双素来如寒潭般平静的眸子,此刻竟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像碎冰一样浮在眼底,而冰层之下,是更深沉的痛苦,像是有什么尘封多年的伤口被突然撕开,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峰主……”旁边的弟子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却被云玄子悄悄抬手拦住。
云玄子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复杂地盯着诸葛枫的侧脸。他与诸葛枫相识数十年,从未见过对方这般模样——那不是面对强敌的警惕,也不是面对宗门危机的凝重,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仿佛厉血河刚才那几步看似寻常的步法,不是踩在陨星台的青玉石面上,而是踩在了诸葛枫最不愿触碰的旧年伤疤上。云玄子的目光缓缓移向赛场中央的厉血河,看着那道还带着少年气的身影,又想起三日前在藏经阁,诸葛枫深夜翻找“帝王道”古籍时的模样,心底突然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却又不敢细想。
赛场下,厉血河还在应对南宫曜的质疑,他握着“枫”字剑的手微微收紧,正想开口解释,却莫名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向观赛席,恰好对上诸葛枫的眼睛——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诸葛枫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底的痛苦骤然加深,连带着身体都晃了一下,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栽倒在地。
“诸葛峰主这是怎么了?”观赛席后排有人小声议论,“难道是厉师弟的身法有什么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几分后怕,“你没看刚才那步法吗?我爷爷曾说过,千年之前的‘帝王道’,就是这样带着威压的步法,传闻那是凡间帝王修炼的路子,后来因为太过霸道,被修真界列为禁术……”
“禁术?”
“可不是嘛!听说修炼帝王道的人,最后都会被命格反噬,不得善终……”
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到诸葛枫耳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死死盯着厉血河的身影,眼前突然闪过三十年前的画面——玄渊的祭坛上,血色符文缠绕着一个少年的身影,那少年穿着凡间帝王的龙袍,眉眼与此刻的厉血河一模一样,而自己跪在祭坛下,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一遍遍地哀求:“求您放过他,我愿以自身精血为引,种帝王血咒,护他一世顺遂……”
那时玄渊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戏谑:“诸葛枫,你可知这血咒的代价?他每动用一次帝王命格的力量,你就要承受一次剜心之痛;他若记起前世,血咒便会反噬,你们俩,终究是要绑在一起,要么共生,要么共亡……”
“共亡”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诸葛枫的心上。
他猛地回神,指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梨花木扶手的木屑簌簌落在青衫上。他看到厉血河还在坚持,看到南宫曜的眼神越来越阴鸷,看到观赛席上已经有人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厉血河——这些目光,就像前世那些背叛厉血河的百官的眼神,贪婪、猜忌、带着毁灭欲。诸葛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厉血河记起了帝王道,动用了帝王命格的力量,这不仅会触发他身上的血咒,更会引来玄渊的注意——玄渊一直在找拥有帝王命格的人,厉血河这样暴露自己,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够了。”
诸葛枫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声。他缓缓站直身体,指尖的颤抖已经被强行压制,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青衫的褶皱也暴露了刚才的失态。他没有看南宫曜,也没有看厉血河,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观赛席,一字一句地说:“厉血河的身法,是我所授。”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在陨星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厉血河自己——他明明是无意间使出的帝王身法,怎么会是诸葛枫所授?南宫曜更是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质疑:“诸葛峰主,你这话可当真?这身法明明是千年禁术帝王道,怎么会是你所授?”
“是不是禁术,我说了算。”诸葛枫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握着扶手的手又紧了紧,“此乃我早年偶然得到的古籍所载,并非什么帝王道,更不是禁术。南宫圣子若再无端揣测,便是对我宗门的不敬。”
他的话带着十足的底气,南宫曜一时竟无法反驳。毕竟诸葛枫在修真界的声望极高,又是正道宗门的峰主,没人敢公然质疑他的话。南宫曜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厉血河一眼,最终还是冷哼一声,坐回了座位,只是眼底的怀疑更深了。
观赛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平息,裁判长老也终于松了口气,宣布比试正式结束,萧烬因违规被禁足三月。厉血河提着“枫”字剑走下赛场,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诸葛枫——刚才诸葛枫的失态太过明显,那句“身法是我所授”也漏洞百出,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走到赛场边缘时,厉血河又抬头望了一眼观赛席,却见诸葛枫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赛场,青衫的背影在风里微微晃动,像是承载着千斤重担。云玄子站在诸葛枫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诸葛枫只是摇了摇头,抬手按了按胸口,像是在压制什么疼痛。
“陛下,”墨染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刚才诸葛峰主的反应很不对劲,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厉血河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诸葛枫的背影上:“我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明显是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帮我掩饰?还有他刚才的失态……”
他没有说下去,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密信里说诸葛枫是前世赐他鸩酒的真凶,可眼前的诸葛枫,却一次次地保护他,为他解围,甚至不惜撒谎掩盖他的身法来历。这两种矛盾的行为,像两根绳子一样缠绕在他心里,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真相。
观赛席上,云玄子看着诸葛枫按在胸口的手,终于忍不住开口:“枫儿,你身上的血咒,是不是又发作了?”
诸葛枫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放下手,眼底的痛苦已经被重新掩盖,只留下淡淡的疲惫:“无事。”
“无事?”云玄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担忧,“你当我老糊涂了?刚才厉血河那步法,分明是帝王道,你当年为了护他,种下帝王血咒,如今他动用命格力量,你怎么可能无事?枫儿,你瞒了我这么多年,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诸葛枫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师叔,此事关乎血河的性命,我不能说。”
“关乎他的性命,就不关乎你的性命吗?”云玄子的语气有些激动,“那血咒每发作一次,对你的损伤就加重一分,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反噬得体无完肤!你以为你这样护着他,他就会安全吗?玄渊一直在找他,他今天暴露了帝王道,玄渊很快就会知道……”
“我知道。”诸葛枫打断他的话,目光望向赛场下的厉血河,眼底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才要护着他,我不能让他重蹈前世的覆辙。当年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他,这一世,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好好活着。”
云玄子看着他的眼神,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诸葛枫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回头,只是他看着诸葛枫眼底的疲惫,又想起厉血河刚才的疑惑,心底不禁有些担忧——这条用性命铺成的保护之路,到底能走多久?
赛场下,厉血河还在望着观赛席的方向。墨染看着他的模样,又看了看观赛席上的诸葛枫,突然开口:“陛下,或许我们之前都错了。诸葛峰主他……可能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厉血河转过头,看着墨染:“你什么意思?”
“你想啊,”墨染压低声音,“如果他真的是前世害你的人,为什么要一次次地保护你?为什么要教你枫落三式,还赠你能护心神的剑?刚才他明明可以不管你,却还要撒谎帮你掩饰身法来历……这些都不像是一个凶手会做的事。”
厉血河沉默了。
墨染的话,其实他也想过,可密信里的内容,还有那与诸葛枫书房暗格高度吻合的密室设计图,又让他无法完全相信诸葛枫。他握着“枫”字剑的手紧了紧,剑身上的“枫”字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或许,我们应该再查一查。”厉血河缓缓开口,眼神变得坚定,“查清楚密信的来历,查清楚玄渊的目的,也查清楚……诸葛枫到底隐瞒了什么。”
墨染点了点头:“我会继续调查玄渊的消息,你也要小心,南宫曜刚才的眼神很不对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厉血河“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望向观赛席。此刻诸葛枫已经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诸葛枫的眼神依旧平静,可厉血河却莫名地从那平静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这一次,诸葛枫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做什么承诺。
陨星台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起厉血河的衣摆,也吹起诸葛枫的青衫。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一个站在赛场下,一个站在观赛席上,眼神交汇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们的命运再次紧紧捆绑在一起。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藏在柱子后面,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人拿出一枚黑色的令牌,指尖在令牌上划过,很快,令牌上便浮现出一行字:“厉血河已暴露帝王命格,诸葛枫疑似与帝王血咒有关,请求下一步指示。”
令牌的光芒一闪,一行新的字迹浮现:“按原计划进行,待天下大比结束,启动双生祭。”
黑色身影收起令牌,悄悄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陨星台上的风,还在带着隐隐的不安,吹向远方。厉血河不知道,他刚才那无意间的几步帝王身法,不仅让诸葛枫暴露了失态,更让玄渊的阴谋,又推进了一步。而他与诸葛枫之间的纠葛,也像一张越来越密的网,将他们两人,都困在了其中。
观赛席上,诸葛枫看着厉血河离去的背影,缓缓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疼痛还在蔓延,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可他的眼神却变得坚定。他知道,从厉血河记起帝王道的那一刻起,平静的日子就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玄渊的阴谋,还有厉血河迟早会知道的真相。
“血河,”诸葛枫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再等等,等我查清玄渊的阴谋,等我找到解除血咒的方法,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真相,并不是靠等待就能掩盖的,而有些命运,也并不是靠单方面的保护,就能改变的。陨星台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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