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血河捏着掌心的玄铁令牌,指尖几乎要将冰冷的金属嵌进肉里。
令牌是三日前诸葛枫亲手递来的,玄铁铸造成流云纹,正面刻着“青云秘境”四字,背面是一道浅淡的枫印——那是诸葛枫独有的印记,如他袖口常沾的枫香,冷冽中藏着说不清的暖意。可厉血河只觉这暖意烫人,烫得他夜里辗转难眠。
秘境名额有多珍贵,他在青云宗这数月早已摸清。内门弟子为争一个名额,能在演武场打至筋断骨裂;即便是金丹期的师兄,也要凭年度贡献排行才有资格入选。而他,一个灵力刚够筑基初期、连《青云心法》都没修全的记名弟子,竟能跳过所有规矩,得师尊亲自带往秘境。
这不是恩宠,是试探。
厉血河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沉得发黑的夜色。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银纹,像极了前世皇宫地砖上的鎏金纹路。他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少年人光滑的皮肤,可骨血里藏着的,仍是那个在帝王宝座上饮尽鸩酒的厉血河。
他不信诸葛枫看不出他的异常。握笔时不自觉扣紧的指节(那是握惯了玉玺的姿势)、走路时微沉的肩线(那是常年受百官跪拜练出的威仪)、甚至昨日早课背心法时,顺口漏出的前世禁军练兵口诀——诸葛枫只是冷着脸罚他抄戒律,却从不多问一句“为何”。
就像那日在书房,他碰掉袖袋滚出的断箭,诸葛枫抢箭时慌乱的模样;就像云玄子塞给他的半块玉佩,与诸葛枫袖中那枚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的纹路。所有线索都绕着诸葛枫转,可这人偏要像层裹着冷霜的雾,任他怎么探,都摸不到雾后的真容。
“秘境……”厉血河低声呢喃,将令牌凑到鼻尖。玄铁上除了枫香,还沾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像极了他前世遇刺时,那支断箭上的味道。
心头的疑云越积越重,他猛地起身,指尖捏了个敛息诀——这是他从藏经阁偷学的基础法术,虽不精妙,却足够在深夜避开巡逻弟子。他要去诸葛枫的书房,去看看这位总藏着秘密的师尊,到底还藏了些什么。
青云宗后山的夜极静,只有风吹过枫树的沙沙声,红枫叶子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红,像凝住的血。厉血河贴着墙根走,脚步轻得像片落叶——这是前世暗卫教他的潜行术,曾助他在叛军围宫时逃出皇城,如今竟用来对付自己的师尊。
诸葛枫的书房在枫树林深处,是座独立的竹屋,没有弟子看守,只有一道淡青色的禁制笼罩在屋顶,像层薄纱。厉血河绕到竹屋侧面,指尖沾了点唾液,轻轻点在禁制上——他记得云玄子说过,诸葛枫的禁制偏防御,不擅察觉生人气息,只要不触动核心,便不会被发现。
果然,禁制只泛起一圈浅纹,便没了动静。他借着树影掩护,翻身跃到窗下,手指刚碰到窗棂,便听见屋内传来极轻的翻书声。
厉血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翻书声很缓,带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不像是有人在急着找东西,倒像是在随意翻看卷宗。他悄悄掀起窗纸一角,往里望去。
竹屋内只点了一盏青灯,灯芯跳动着,将诸葛枫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他正坐在书桌后,一身素白里衣,长发松松地用根木簪束着,少了白日里青衫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可这份烟火气却透着疏离——他手里捧着本线装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没聚焦,像是在想别的事。
桌上放着个白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杯沿沾着片干枯的枫叶,是白日里后山落下的。厉血河的目光扫过书桌,看见桌角压着张摊开的宣纸,上面写着几行字,墨迹未干,是诸葛枫的笔迹,瘦硬清挺,像他的剑。
“玄渊异动,秘境有隙,需护……”后面的字被茶杯挡住,看不清了。
厉血河的心跳漏了一拍。玄渊!这个名字他刻骨铭心——前世刺杀他的神秘组织,夜无殇口中要将他活祭的“玄渊大人”,竟又出现在诸葛枫的纸上!
他正想再看清些,诸葛枫突然动了。他合上书,起身走到书架前,抬手抽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翻了两页,又放回去。动作很慢,像是在整理书架,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厉血河的目光跟着他的手移动,突然注意到书架最上层的角落,有一道极细的缝隙,与其他书架的木纹格格不入。那缝隙很隐蔽,若不是诸葛枫抬手时挡住了灯光,让阴影落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
是暗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诸葛枫便转身走向门口。厉血河赶紧缩回脑袋,贴在墙上,听着屋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吹了出来,带着诸葛枫身上的枫香。
“今夜风大,早些歇息。”诸葛枫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屋外的某人说。厉血河屏住呼吸,连指尖都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诸葛枫就站在门口,离他只有几步远。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步声才渐渐远去,应该是回了隔壁的卧房。厉血河又等了半刻,确认四周没人,才再次凑到窗下,轻轻推开窗户。
竹屋的门没锁,他却不敢走门——怕留下痕迹。他从窗户翻进去,落地时特意用了玄功卸力,没发出一点声音。青灯还亮着,灯光将屋内的一切照得清晰。
书房不大,三面是书架,一面是书桌,墙上挂着幅水墨山水画,画的是青云山的日出,笔触开阔,却没署名。厉血河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写着字的宣纸,看清了被茶杯挡住的部分——“需护血河周全”。
血河!他的名字!
厉血河的手微微颤抖。诸葛枫知道玄渊的异动,知道秘境有危险,还在纸上写着要护他周全?可若真是这样,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为何要用令牌试探他?
他放下宣纸,走到书架前。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修真心法和古籍,还有些关于妖兽、阵法的图谱。他记得诸葛枫刚才站在书架前的位置,抬手摸到最上层的角落,指尖触到那道细缝。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扣住缝隙,轻轻往外一拉。“咔”的一声轻响,书架的一块木板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卷起的卷轴,用暗红色的丝绸裹着,丝绸上绣着枫叶图案,和诸葛枫袖口的纹样一模一样。
厉血河拿起卷轴,指尖触到丝绸,只觉得一阵冰凉,像是触到了寒冰。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丝绸,露出里面的卷轴——是幅画,宣纸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像是有些年头了。
他将卷轴铺在书桌上,借着青灯的光,一点一点展开。
画的背景是一片枫树林,和后山的枫树一模一样,枫叶红得像火,漫山遍野,将整个画面都染成了红色。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画外,穿着一件玄色龙袍,袍角绣着金线龙纹,龙鳞清晰可见,是前世厉血河常穿的那件龙袍——那件在他驾崩时,被鸩酒染透的龙袍。
画中人的站姿很挺拔,肩宽背直,右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把剑柄,剑柄上的宝石虽然只是用颜料画的,却透着寒光,像极了他前世的佩剑“斩逆”。
厉血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背影……太像了。像得让他心口发疼。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肩线——和他自己的肩线分毫不差。画中人的头发用玉冠束着,玉冠的样式是前朝的“盘龙冠”,是他登基时先帝赐的,整个皇宫只有他一人有。
画师的笔触很细,连龙袍下摆被风吹起的褶皱都画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到袍角沾着的一片枫叶,和桌上茶杯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厉血河的目光扫过画中人的脚边,突然注意到地面上有一道极淡的影子——不是画中人的影子,是另一个人的。那影子站在画中人的右侧,只露出一角青衫的下摆,和一只握着画笔的手。
是画师的影子!
厉血河的心跳骤然加快。这个画师是谁?为何要画他的背影?还画得如此逼真,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都一一还原?
他想起第二十九章里,诸葛枫对着画像垂泪,说“陛下,我终究是护不住你”。陛下……这个称呼,只有前世的臣子才会叫他。
难道画这幅画的人,是诸葛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厉血河压了下去。不可能!诸葛枫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而这幅画的宣纸至少有十年了,那时他还是大厉的皇帝,诸葛枫怎么可能会画他的背影?
除非……诸葛枫的年龄,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小。
厉血河的指尖划过画中的枫树林,突然摸到宣纸背面有凸起的痕迹。他将画翻过来,看到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一行小字,因为年代久远,墨迹已经快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枫落之年,血河归位,若有来生……”
后面的字被磨损了,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笔画。
枫落之年……血河归位……
厉血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第五章的画面——他摘枫叶时被刺扎破手指,血珠滴在枫叶上泛出红光,想起驾崩前的梦:血色河流漫过龙椅,漫过漫天枫叶。还有楚灵犀说的“血河焚枫”的预言。
这些线索像珠子一样,被这行小字串了起来。
他正想再仔细看,突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很急促,是朝着书房来的!
厉血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诸葛枫回来了?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将画卷起来,塞回暗格里,又将书架的木板推回去,恢复原状。刚做完这一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诸葛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青衫,应该是刚从卧房取来的。他看到书桌上的宣纸被移动过,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了窗台上——那里有一片他刚才翻窗时带进来的枫叶,不是竹屋里的。
厉血河屏住呼吸,躲在书架后面,指尖扣着剑柄,随时准备应对。他能感觉到诸葛枫的目光在书架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出来吧。”诸葛枫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我知道你在。”
厉血河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从书架后走出来,垂着手,站在原地,没有辩解——在诸葛枫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诸葛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看他的脸,而是看了看他的袖口——那里沾了点书架上的灰尘,是刚才躲在后面时蹭到的。
“你不该来这里。”诸葛枫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书房是私地,弟子不可擅闯。”
厉血河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师尊为何要给我秘境令牌?玄渊在秘境有动作,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的语气很直接,带着帝王的不容置疑。诸葛枫的瞳孔微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过了片刻,他才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杯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秘境有你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到了秘境,你自然会知道。”诸葛枫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墙上的山水画,“至于玄渊……告诉你,只会让你更危险。”
“危险?”厉血河冷笑一声,“师尊觉得,我现在就不危险吗?玄渊要杀我,萧烬要找我麻烦,连重生都是个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到底是在护我,还是在防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了数月的疑惑和愤怒。前世他是帝王,掌天下生杀大权,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隐瞒;如今他成了弟子,却要在迷雾里打转,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诸葛枫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转过身,看向厉血河,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无奈,还有一丝厉血河看不懂的悲伤。
“血河,”他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弟子”,“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诸葛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很累的样子,“时机未到。等你到了秘境,看到那东西,一切就都明白了。”
他走到厉血河面前,将手里的青衫递给他:“夜里凉,你穿得薄,这件衣服你拿着。”
厉血河看着那件青衫,上面还带着诸葛枫的体温,和淡淡的枫香。他没有接,而是问:“书架后面的暗格,里面的画……是谁画的?”
诸葛枫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青衫差点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向厉血河,眼神里满是震惊,像是没想到他会发现暗格。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是……很久以前的画了。”
“画里的人是谁?”厉血河追问,不肯放过。
诸葛枫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让你对着画像垂泪?重要到让你写下‘需护血河周全’?”厉血河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个人,是不是我前世?”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了诸葛枫的心上。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沾湿了他的白袜。
“别问了!”诸葛枫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说了,时机未到!你只要记住,秘境凶险,好生准备,跟着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的情绪很激动,和平日里的清冷判若两人。厉血河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里突然一痛——他从未见过诸葛枫这样失态,哪怕是在魔道突袭时,他都能保持冷静,可现在,却因为一幅画,乱了分寸。
“师尊……”厉血河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是不是……认识前世的我?”
诸葛枫没有回答。他蹲下身,默默捡起地上的瓷片,指尖被碎片划破,渗出一滴血珠,落在地上的茶水里,晕开一小片红,像极了画中枫树下的血迹。
厉血河看着那滴血,突然想起第五十八章里,诸葛枫为了护他,硬接夜无殇一掌时,嘴角溢出的血;想起第七十章里,他小臂上那道与前世剑痕相同的伤疤。
所有的疑惑、愤怒,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茫然。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不知道他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诸葛枫捡起最后一块瓷片,站起身,将碎片扔进垃圾桶。他没有看厉血河,只是说:“很晚了,你回去吧。明日卯时,在后山练剑,别迟到。”
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厉血河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架上的暗格,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夜风依旧很冷,吹在脸上,带着枫香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厉血河走在枫树林里,手里还攥着那枚玄铁令牌,令牌被他的体温捂热,却捂不热他冰凉的心。
他回头看向竹屋的方向,青灯还亮着,诸葛枫的影子映在墙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对着书桌发呆。
画里的人是我前世,师尊认识他,师尊在护我,可他又在隐瞒什么?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不管诸葛枫藏着什么秘密,他都要查清楚。秘境也好,玄渊也罢,他都要去,因为那里藏着他重生的真相,藏着诸葛枫的秘密,藏着他和这位师尊之间,跨越了前世今生的羁绊。
回到自己的卧房,厉血河将令牌放在床头,又从怀里摸出云玄子塞给他的半块玉佩。玉佩是暖玉,握在手里很舒服,上面刻着枫叶纹路。他将玉佩翻过来,看到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枫”字。
是诸葛枫的“枫”。
他将玉佩放在令牌旁边,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玉佩和令牌反射出微光,像两颗互相辉映的星辰。厉血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脑海里全是画中那个龙袍背影,和诸葛枫发红的眼眶。
今夜的夜,似乎格外长。而他知道,等秘境开启的那天,所有的谜团,都会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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