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潭的夜是淬了冰的墨,连风都带着棱角,刮在脸上像细刀割过。厉血河拄着木剑站在潭中央的巨石上,弟子服下摆早已被潭水溅湿,贴在腿上结成薄霜,每动一下都发出细碎的“咔嗒”声——那是冰碴摩擦布料的声响,混着潭水拍击石头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的小臂还在隐隐作痛,玄蛇咬过的伤疤泛着淡红,像是还残留着毒液的余温。可此刻他顾不上这些,掌心死死攥着木剑剑柄,指腹反复摩挲着剑刃上的缺口——这是他今日练剑时,硬生生磕在潭边青石上撞出来的,缺口边缘还沾着点暗红,是他掌心磨破的皮血。他在模仿诸葛枫的剑意,师尊练剑时手腕微沉的弧度、灵力顺着剑刃流淌的轨迹,甚至剑风掠过水面时带起的霜花,他都在心里反复描摹,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差了那种冷到骨子里,却又藏着一丝执念的锐劲。
“再试一次。”厉血河低声自语,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刚飘到眼前就被寒风扯散。他深吸一口气,将丹田内仅存的筑基初期灵力缓缓往上提,顺着手臂注入木剑。灵力很微弱,像寒冬里快要熄灭的烛火,在经脉里流动时还带着滞涩——是昨日硬抗马威金丹灵力留下的后遗症。可他没停,手腕微微下沉,学着诸葛枫的样子,让剑刃斜指水面,等着灵力与剑刃彻底相融的瞬间。
就在剑风即将划破水面时,一股尖锐的痛感突然从胸口炸开。
不是肉身的痛。不是玄蛇毒未清的钝痛,也不是经脉受损的瘀痛,是从灵魂深处钻出来的撕裂感,像有无数根带倒刺的线,正从他的魂里往外扯。厉血河闷哼一声,木剑“哐当”砸在巨石上,剑柄磕得他掌心发麻,可那痛感却没停,反而像潮水般往四肢蔓延,连指尖都开始发颤。
“呃……”他捂着胸口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剑身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领。眼前开始发黑,却不是因为力竭,而是无数前世的画面在脑海里疯涌——是雁门关外那场漫天黄沙的伏击,他穿着玄色龙袍,站在尸山顶端,身后是溃散的禁军,身前是戴着青铜面具的玄渊刺客。刺客手里的黑铁箭泛着冷光,箭簇上刻着玄蛇暗纹,他明明看见箭射来的轨迹,明明侧身避开了心口,可那箭像长了眼睛,偏偏拐了个弯,直直穿透他的左胸。
“陛下!小心!”记忆里传来诸葛澈的嘶吼,青衫身影从斜后方扑过来,却只抓住了他溅出的血珠。那时的痛感和现在分毫不差——是金属刺破骨头的脆响,是热血顺着箭杆往下淌的灼热,是灵魂被生生撕走一块的空洞。他甚至能清晰记起,箭簇在他胸腔里转动时,刺客透过青铜面具传出的冷笑:“逆命者,就算躲得过刀光,也躲不过宿命。”
“宿命……”厉血河的指尖掐进胸口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突然想起云玄子在藏经阁说的“命轮反噬”——“重生者每用一次前世力量,便会折损今生寿数”。原来这就是反噬的滋味,不是折寿的数字,是把前世的伤痛再经历一遍,是让灵魂反复被旧伤撕扯。他今日练剑时,不自觉用了前世战场搏杀的狠劲,用了禁军心法里的吐纳方式,这些都是“前世力量”,都是触发反噬的开关。
潭水倒映出他的模样,少年人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冻得发紫,可眉眼间却翻涌着成年帝王的狠厉——那是雁门关战场上,他捂着胸口的箭伤,指挥残兵突围时的眼神。他扶着巨石慢慢站直,胸口的痛感还在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可他不想认输。他是厉血河,是踏平六国的帝王,就算现在只是个筑基弟子,就算灵魂在被旧伤撕扯,他也不能在这寒冰潭里倒下。
厉血河伸手去捡木剑,指尖刚碰到剑柄,又一阵剧痛袭来。这次的痛更狠,像那支黑铁箭再次穿透胸膛,连带着前世被鸩杀时的苦涩都翻了上来——鸩酒在喉头的灼烧感、龙椅扶手冰冷的触感、殿外叛臣的呼喊声,还有最后闭上眼睛前,看到的那抹模糊的青衫影。他晃了晃,差点栽倒,余光瞥见潭水里的倒影——他的左胸位置,衣襟下竟隐隐透出淡红,像极了前世箭伤流血的模样,可他伸手去摸,指尖只碰到冰凉的布料,没有血。
是灵魂在流血。他突然懂了。
木剑还在巨石上躺着,剑刃对着月亮,反射出冷白的光。厉血河盯着那道光,想起前世诸葛澈为他拔箭时的样子,青衫上沾满了他的血,手都在抖,却还强装镇定:“陛下,箭伤不深,臣能治好。”可最后诸葛澈没治好他,自己也死在了玄渊刺客的刀下,断箭上的玄蛇暗纹,和萧烬袖中露出的刺青一模一样。
“玄渊……”厉血河咬着牙,硬是撑着捡起木剑。他举起剑,手臂抖得厉害,灵力在经脉里乱作一团,可他还是朝着潭边的枫树挥出一剑。剑风带着血腥味,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几片红叶被斩断,飘落在潭水里,刚碰到水面就被冻住,红叶上的纹路像极了前世箭伤的疤痕。这一剑没有章法,没有剑意,只有帝王在绝境里的挣扎,只有逆命者不肯向宿命低头的狠劲。
可灵魂的撕裂感终究压过了意志。
厉血河眼前一黑,木剑从手中滑落,“扑通”掉进潭水,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冰凉刺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巨石下倒去,膝盖磕在青石上,疼得他意识清醒了一瞬——他看见潭边的枫影在晃动,像有个人站在那里,穿着青衫,身形和诸葛枫很像,可他看不清脸。他想喊“师尊”,想问是不是他,可话没说出口,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那支穿透他胸膛的玄渊箭,箭簇上的暗纹,和萧烬袖中藏的刺青,一定是同一个东西。
潭水还在拍击巨石,月光透过枫叶洒在厉血河苍白的脸上,他的睫毛上结了层细霜,像沾了碎雪。左胸的衣襟下,那抹淡红还在,和小臂上的蛇伤疤痕遥遥呼应,像两道刻在灵魂里的印记。木剑在潭水里漂浮着,剑刃上的缺口对着天空,像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控诉玄渊的阴谋,控诉宿命的不公,也控诉这个带着帝王魂重生,却要反复承受旧伤撕扯的少年。
风还在刮,卷起潭边的落叶,落在厉血河的手边。叶子上的霜花慢慢融化,变成水珠,顺着叶脉滑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可他没醒,还陷在灵魂撕裂的痛苦里,陷在前世雁门关的血色记忆里,像个被困在两世夹缝中的囚徒,找不到出口。
寒冰潭的夜还很长,墨蓝的潭水泛着冷光,映着天上的月亮,也映着地上这个昏迷的少年。没有人知道,这场灵魂深处的旧伤复发,不是结束,是玄渊布下的局里,又一颗被拨动的棋子;也没有人知道,厉血河掌心那道握玺磨出的茧,此刻正贴着冰冷的青石,像在紧紧攥着什么——是前世没守住的江山,是今生想查清的真相,还是那个藏在冷茶与青衫背后,始终看不清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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