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一点一点往上浮。
厉血河先是感觉到指尖的冰凉——不是寒冰潭那种刺骨的冷,是带着一丝湿润的凉,像是有人用沾了潭水的手帕在轻轻擦他的指尖。接着是耳边的声音,很轻,像是枫叶落在水面上的沙沙声,混着少女的低语,模糊不清,却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淡紫色的裙摆。裙摆上绣着银色的藤蔓,藤蔓的纹路很细,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是把星星揉碎了缝在了布上。顺着裙摆往上看,是一双赤着的脚踝,皮肤白皙得像玉石,踩在铺着枫叶的冻土上,却连一点红痕都没有,甚至连沾在脚边的冰碴都没让她皱一下眉。
“你醒了?”
少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轻柔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像山涧的清泉,叮咚一声,敲碎了他意识里最后的混沌。厉血河转动眼珠,终于看清了少女的模样: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用青黛轻轻描过,瞳孔是极浅的琥珀色,此刻正弯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的头发没束,披在肩上,发梢沾着几片红枫,风一吹,枫叶就跟着晃,让她看起来既灵动又透着几分说不清的诡异。
“是你……”厉血河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发疼。他想起昏迷前的画面——胸口撕裂般的痛,咳出的血染红了潭水,还有这个站在潭边的少女,眼神奇异得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是我。”少女蹲下身,与他平视。她的距离很近,厉血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青云宗常见的檀香或药草味,而是带着一丝清甜,像山林里熟透的野果。“我叫楚灵犀,”她自我介绍,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是妖族。”
“妖族?”厉血河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被胸口的钝痛拽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记得青云宗的戒律里写得明明白白,妖族与修真界素来不和,宗门更是严禁妖族入内,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眼前这少女,竟敢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妖族,还敢潜入青云宗的后山禁地,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楚灵犀像是看穿了他的警惕,轻轻笑了笑,指尖划过身边的一片枫叶。枫叶在她的指尖转了个圈,竟慢慢泛起了淡绿色的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别紧张,我不是来杀你的。”她的语气很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要是想杀你,刚才你昏迷的时候,就不用救你了。”
厉血河盯着她指尖发光的枫叶,心头的疑惑更重了。妖族的能力他略有耳闻,多是操控草木、沟通兽类,可眼前这少女能让枯萎的枫叶重新焕发生机,显然不是普通的妖族。“你为什么救我?”他追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帝王的沉稳,“又为什么潜入青云宗?”
楚灵犀收起指尖的灵力,枫叶的绿光渐渐褪去,重新变回暗红色,落在地上。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厉血河一怔,想起昏迷前那阵灵魂深处的剧痛,想起眼前闪过的前世画面——鎏金大殿、龙椅、插在胸口的断箭,还有那个递鸩酒的模糊人影。他皱了皱眉,没有隐瞒:“看到了前世的一些事,还有……胸口很痛,像是灵魂被撕裂了。”
“那不是普通的痛。”楚灵犀的表情严肃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里没了刚才的笑意,只剩下凝重,“那是‘命轮反噬’的征兆。”
“命轮反噬?”这四个字让厉血河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之前云玄子在藏经阁说过的话——“逆命者血必焚,天道岂容私改”,还有《万法归宗》残卷里提到的“轮回咒代价”。难道刚才的痛,就是重生的代价?
“你果然知道轮回咒。”楚灵犀看着他的反应,轻轻点头,“看来云玄子那老头,没少跟你说不该说的话。”
“你认识云玄子?”厉血河更惊讶了。云玄子是青云宗藏经阁的阁主,辈分极高,连宗主都要敬他三分,这妖族少女怎么会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只是打过几次交道。”楚灵犀避重就轻,没有多解释,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石头是纯黑色的,有巴掌大小,表面很光滑,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纹路的凹槽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这是窥命石,”她把石头递到厉血河面前,石头入手冰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能看到一些还没发生的事。”
厉血河握着石头,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纹路的凹凸。他想起昏迷前少女说的“血河焚枫”,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刚才说……我会死于‘血河焚枫’?”
楚灵犀没有否认,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那不是我说的,是窥命石看到的。”她指了指厉血河手中的石头,“你可以试试,注入一点灵力,就能看到画面。”
厉血河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楚灵犀是不是在骗他,也不知道这窥命石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可一想到重生前的梦——血色河流漫过龙椅,漫过漫天枫叶,还有那个喊着“陛下”的模糊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注入了一丝灵力。
灵力刚触到石头,窥命石就突然发热,表面的纹路亮起,发出淡淡的蓝光。蓝光中,一幅清晰的画面渐渐浮现:
血色的河流从远处涌来,漫过脚下的土地,漫过成片的枫林。那些红得像火的枫叶在血水里挣扎着,有的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慢慢失去颜色,变成灰黑色,最后沉进血河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河中央站着一个人影,穿着青衫,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人的衣袖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而在人影的脚下,躺着一个穿弟子服的少年,少年的脸被血水挡住了,却让厉血河莫名觉得那是自己。
画面只持续了一瞬,就随着蓝光的消失而散去。窥命石重新变得冰凉,像是刚才的发热只是错觉。
厉血河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幅画面,和他重生前的梦一模一样!甚至比梦里更清晰,更真实——那血色河流的腥味,枫叶在血里腐烂的气息,仿佛就在鼻尖萦绕。还有那个青衫人影……他的背影太像诸葛枫了,像极了师尊每次站在枫树下练剑的模样。
“这就是‘血河焚枫’。”楚灵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沉重,“是你的命,也是……他的命。”
“他是谁?”厉血河猛地抬头,盯着楚灵犀的眼睛,“是诸葛枫?”
楚灵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说。”她顿了顿,补充道,“有些事,知道得太早,对你没好处。”
“没好处?”厉血河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我连自己怎么死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他想起前世的鸩酒,想起今生的灵魂痛,想起玄渊的追杀,想起诸葛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心头的烦躁和不安越来越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要帮我?”
楚灵犀看着他紧绷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寒冰潭边,望着潭水倒映的月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是妖族的公主,也是妖族最后一个能‘窥命’的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玄渊不仅想杀你,还想毁了妖族的栖息地。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要帮你。”
“玄渊要毁妖族栖息地?”厉血河愣住了。他一直以为玄渊只是针对自己,针对重生的“逆命者”,没想到还和妖族有关。
“你以为玄渊抓你只是为了献祭?”楚灵犀转过身,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嘲讽,“他们要的是你的‘帝王命格’。传说逆命重生的帝王,命格能逆转天道,玄渊想利用你的命格打开上古祭坛,释放里面的‘灭世之力’。到时候别说妖族的栖息地,整个修真界都会被灭世之力毁掉。”
“上古祭坛?”厉血河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他想起之前在藏经阁,云玄子提到过祭坛,还塞给了他半块能和诸葛枫玉佩拼合的玉佩。还有楚灵犀刚才说的灭世之力……这和《万法归宗》残卷里提到的“逆命改乾坤”完全相反,更像是毁灭。
“你知道上古祭坛?”楚灵犀看出了他的异样,追问了一句。
厉血河没有隐瞒,把云玄子塞给他玉佩,还有自己对祭坛的疑惑说了出来。他没有提诸葛枫的玉佩,也没有提师尊书房里的画像——他还不能完全信任楚灵犀,有些秘密,必须自己守住。
楚灵犀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云玄子果然知道些什么。”她走到厉血河面前,重新蹲下身,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那块玉佩你要收好,它是打开祭坛的钥匙之一。还有,诸葛枫……你最好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厉血河皱起眉,“为什么?”
“因为他和玄渊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楚灵犀的语气很严肃,“我虽然看不清他的命,但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玄渊的气息。而且……”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血河焚枫’里的青衫人影,很可能就是他。”
厉血河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愿意相信楚灵犀的话。不愿意相信那个为了救他耗损金丹灵力的师尊,那个在魔道突袭时挡在他身前的师尊,那个在寒潭边看着他练剑的师尊,会和“血河焚枫”的结局有关,会和玄渊有关。可窥命石的画面,诸葛枫那些说不清的秘密——袖中的玉佩、书房的画像、小臂的剑疤,又让他无法完全否认。
“我凭什么相信你?”厉血河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可能只是想挑拨我和他的关系,好利用我对付玄渊。”
楚灵犀看着他警惕的眼神,轻轻笑了笑:“你可以不相信我。”她指了指厉血河手中的窥命石,“但你不能不相信它。”她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你遇到危险,它会给你提示。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用它看未来——窥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每看一次,你的灵魂就会多一分损伤。”
厉血河握紧了手中的窥命石。石头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知道楚灵犀的话有道理,也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选择——无论是玄渊的追杀,还是“血河焚枫”的预言,都需要他尽快变强,尽快查清真相。
“玄渊什么时候会动手?”厉血河问道,语气恢复了沉稳。他需要知道敌人的动向,才能做好准备。
“很快。”楚灵犀的表情凝重起来,“天下修真大比就要开始了,玄渊肯定会在大比上动手。”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要的是你的命格,需要在‘天命交汇’的时候献祭你,而大比的时候,各宗门的修士都在,正是天命最乱的时候。”
“天下修真大比?”厉血河想起之前宗门里流传的消息,说各宗门会派人参加大比,没想到玄渊会选在那个时候动手。这和前世他在庆功宴上被下毒的场景太像了——都是在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藏着最致命的杀机。
“你要小心南宫曜。”楚灵犀突然提到了南宫曜,“他是天衍宗的圣子,也是南宫家的人。南宫家前世就是背叛你的叛将,今生肯定还会帮着玄渊对付你。”
厉血河的瞳孔骤然收缩。南宫家……他想起之前南宫曜来访时,腰间那块刻着“南宫”二字的玉佩——那是他前世赐给南宫家先祖的信物!原来南宫家不仅是叛将,还和玄渊勾结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厉血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把窥命石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贴身藏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楚灵犀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笑了笑:“不用谢。”她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拿着窥命石去后山的‘枫语洞’找我。那里是妖族在青云宗的藏身地,玄渊的人找不到。”
“枫语洞?”厉血河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会需要楚灵犀的帮助,这个妖族公主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多到让他既警惕又依赖。
楚灵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她抬头望向枫树林的入口,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有人来了,我该走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的藤蔓书签,递给厉血河,“这是妖族的‘传讯符’,遇到危险捏碎它,我会尽快赶来。”
厉血河接过书签,书签很轻,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和楚灵犀身上的味道一样。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楚灵犀转身往枫树林深处跑去。她的速度很快,像一阵风,淡紫色的裙摆划过枫叶,留下一串淡淡的香气,转眼就消失在了枫树林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厉血河坐在原地,握着手中的书签,看着楚灵犀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妖族公主,不知道“血河焚枫”的预言能不能改变,不知道诸葛枫到底和玄渊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大比上躲过玄渊的追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了——他要变强,要查清所有的秘密,要改变那个该死的结局。
寒风吹过,带着枫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厉血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冻土和落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那里还留着玄蛇咬过的伤疤,又摸了摸怀里的窥命石和书签,最后想起了诸葛枫鬓角的银丝,想起了师尊在寒潭边看着他练剑的眼神。
“诸葛枫……”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答案。
只有寒冰潭的潭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只有枫树林的枫叶在寒风中摇晃,像是在嘲笑他的迷茫,又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凶险。
厉血河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带着一丝帝王的沉稳,也带着一丝少年的坚定。他知道,从遇到楚灵犀的这一刻起,他的重生之路会变得更加凶险,也会变得更加清晰——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敌人是谁,知道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走到竹屋门口,他刚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汤药的香气很熟悉,是之前诸葛枫让药房给他送的护心丹的味道,却比护心丹更浓郁,更纯正。碗边放着一张纸条,是诸葛枫的字迹,笔锋清隽:“寒潭夜凉,服此药可护心脉。”
厉血河拿起纸条,指尖触到纸上的墨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师尊怎么知道他在寒潭?又怎么知道他需要护心脉的药?是巡夜弟子看到了,还是师尊一直在暗中跟着他?如果是跟着他,那楚灵犀的出现,师尊是不是也看到了?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端起桌上的汤药,喝了一口。汤药很苦,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像是加了蜜。温热的药液顺着喉咙往下滑,流进胸口,像一股暖流,缓缓包裹住他的心脏,缓解了那里残留的钝痛。
厉血河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月光,握着手中的纸条,又摸了摸怀里的窥命石。他知道,自己和诸葛枫之间的谜团,和玄渊之间的恩怨,和“血河焚枫”之间的宿命,都将在不久后的天下修真大比上,迎来一个初步的答案。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天命迎来逆命,他都要亲手改写结局。
因为他是厉血河,是踏平六国的帝王,也是青云宗的修真弟子。他的命,只能由他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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