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血河攥着兽皮地图的手指微微发紧，指尖能清晰触到兽皮表面粗糙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每一道褶皱里都像藏着未说出口的秘密。他没有立刻回外门弟子的竹屋，而是绕到了后山的枫树林里，找了块被枫叶半掩的青石坐下。月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照亮了那些扭曲的妖族符号。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生怕用力过猛扯坏这脆弱的兽皮。地图比他想象的更大，摊开后几乎能盖住整个青石。中间的焚枫阵图案用朱砂勾勒，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刚画上去不久，又像是被某种灵力滋养着。周围的蛇形、掌形符号旁，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弯弯曲曲，像缠绕的藤蔓，正是楚灵犀说的上古妖族文字。
厉血河的目光顺着符号慢慢移动，从通往祭坛的三条路线，到标注着“玄蛇陷阱”“噬魂雾”的危险区域，每一个标记都清晰得让人心头发沉——这不是随意绘制的草图，而是一份精准到可怕的军事地图，连陷阱的触发条件、雾气的扩散范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绘制这份地图的人，必然亲身踏过祭坛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可能参与过陷阱的布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边缘摩挲，突然触到一个凸起的印记。厉血河心里一动，将地图边缘凑近月光，仔细一看，心脏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形状是一片枫叶，叶脉的纹路清晰可见，叶尖处还刻着一个极小的“枫”字。
这个印记……他见过！
厉血河猛地想起上个月帮诸葛枫整理书房时的场景。当时师尊让他把一叠玉简分类归档，那些玉简的封面上，都盖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枫叶印记，叶尖的“枫”字笔画走势、深浅程度，和地图上的这个印记分毫不差。当时他还好奇问过，师尊只淡淡说是他的私章，用来标记重要的文书。
怎么会这样？
厉血河的指尖开始发凉，他下意识地摸出藏在怀里的半块玉佩——云玄子塞给他的那半块，边缘还带着温润的光泽。他将玉佩放在地图的焚枫阵图案旁，玉佩竟微微发热，与地图上的朱砂纹路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一道细小的红光顺着玉佩边缘蔓延，恰好与图案的某一道线条重合。
他想起诸葛枫袖中那半块玉佩，想起两人的玉佩拼合时的情景，想起师尊书房里那幅画着龙袍背影的卷轴，想起混战中露出的那道旧疤……无数个碎片化的疑点，在看到这个私章的瞬间，突然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诸葛枫不仅知道祭坛的存在，还亲自去过那里，甚至可能参与了地图的绘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厉血河就觉得后背发凉，像是有冷风顺着衣领钻进去，冻得他浑身僵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私章，试图找到反驳的理由——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玄渊的人模仿了师尊的私章？或许……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巧合。私章的细节太特殊了，叶尖的“枫”字最后一笔有个不易察觉的弯钩，那是诸葛枫独有的笔法，当初他抄录《青云戒律》时，师尊批改的评语里，“枫”字的写法和这个印记完全一致。
厉血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更多画面：诸葛枫第一次授剑时，袖中露出的半角玉佩；试剑石泛起血色光芒时，师尊碎裂的玉扳指；深夜望月台暗处，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为他逼毒后鬓角新增的银丝……这些曾经让他觉得温暖、依赖的细节，此刻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果师尊早就知道祭坛，为什么不告诉长老们？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去过祭坛的事？他手里的半块玉佩，是不是打开祭坛的钥匙？还有书房里的那幅画，画中的龙袍背影到底是谁？是前世的自己吗？师尊说“陛下，我终究是护不住你”，这句话里的“护不住”，到底指的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来，让厉血河几乎喘不过气。他睁开眼，看着地图上的焚枫阵，突然想起楚灵犀说的“血河焚枫”预言——血色河流漫过枫林，枫叶在血中熄灭。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和诸葛枫的命运，早就和这个祭坛绑在了一起？
“师尊……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厉血河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枫树林里显得格外沙哑。他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又把半块玉佩贴身藏好，指尖却始终残留着地图上私章的凸起感，像一道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站起身，没有回竹屋，而是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他想找云玄子问问，问问这个私章的来历，问问诸葛枫和祭坛的关系，问问血书里的“他”到底是谁。云玄子知道的比他多，或许能给他一个答案。
夜色中的藏经阁像一座沉默的巨兽，屋檐下的灯笼泛着微弱的黄光，门扉紧闭，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厉血河轻手轻脚地绕到藏经阁的侧门——上次他潜入时发现的暗门，还虚掩着一条缝隙。
他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夹杂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藏经阁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高处的窗棂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影。厉血河屏住呼吸，沿着书架慢慢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喊：“云玄子前辈？云玄子前辈？”
没有回应。
平时云玄子总会在藏经阁的暗室里整理典籍，哪怕深夜也会点一盏油灯。可今天，暗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连油灯的影子都没有。
厉血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快步走到暗室门口，从储物袋里摸出火折子点亮。火光瞬间照亮了暗室，里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书架倒在地上，典籍散落一地，有的被撕成了碎片；地面上有一道长长的拖拽痕迹，颜色比周围的青砖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墙角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打翻的墨砚，墨汁顺着桌腿流下来，在地面汇成黑色的溪流。
这里有人来过，而且发生过争斗！
厉血河的心跳瞬间加快，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的拖拽痕迹。痕迹从暗室深处延伸到门口，末端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印记——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墨汁的味道，让他浑身一震。
是血！
云玄子出事了？
厉血河猛地站起身，火折子的光芒在他手中颤抖，照亮了暗室的每一个角落。他在散落的典籍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云玄子留下的线索，却只看到一本被撕烂的《上古阵法考》，书页上还沾着几根白色的头发——像是云玄子的。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在了暗室的墙壁上。墙壁的角落，用暗红色的液体写着几个潦草的字，笔画扭曲，像是在极度仓促中写下的：“他回来了，快逃——”
“他”是谁？
厉血河盯着那两个字，心脏像被重锤击中。这个“他”，是玄渊的首领？是夜无殇说的那个要抓他献祭的人？还是……诸葛枫？
他想起地图上的私章，想起诸葛枫的旧疤，想起师尊每次被问起玄渊时的躲闪眼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到全身。如果“他”指的是诸葛枫，那云玄子的失踪，是不是和师尊有关？师尊是不是为了隐瞒祭坛的秘密，对云玄子下了手？
不，不可能！
厉血河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他想起诸葛枫为他逼毒时苍白的脸，想起师尊在寒潭边说“别查了，知道真相你会恨死我”时的痛苦眼神，那些都不是装出来的。如果师尊真的想害他，根本没必要一次次救他，更没必要为他耗损灵力逼毒。
可云玄子留下的血书，地图上的私章，又该怎么解释？
厉血河站在暗室中央，火折子的光芒渐渐微弱，周围的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突然觉得自己像走在一座迷宫里，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不同的方向，每一个怀疑都像一把刀，一边是他信任的师尊，一边是血淋淋的证据，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前辈……”厉血河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室轻声喊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云玄子失踪了，这个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现在生死未卜。
他小心翼翼地将血书的字迹记在心里，又把散落在地上的典籍稍微整理了一下，尽量掩盖打斗的痕迹——他不知道追杀云玄子的人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长老们。如果告诉长老，牵扯出地图和诸葛枫的私章，师尊会不会被怀疑？如果不告诉，云玄子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两难的选择像一块巨石，压在厉血河的心头。
他吹灭火折子，退出暗室，轻轻关上藏经阁的侧门。月光依旧洒在枫树林里，却比刚才更冷了。厉血河摸了摸怀里的地图，又摸了摸贴身的玉佩，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他”是谁，不管诸葛枫隐瞒了什么，他都要亲自去祭坛看看。
只有到了祭坛，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只有找到轮回石，才能逆转命轮反噬；只有弄清楚真相，才能知道自己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厉血河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他转身朝着外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坚定——他要先让楚灵犀解读地图上的妖族文字，弄清楚祭坛的具体位置和机关；然后，他要找机会试探诸葛枫，看看师尊到底会不会阻止他去祭坛；最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要踏上那条通往祭坛的路。
路过望月台时，厉血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座他曾经被罚站的高台，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吹动着台边的枫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起诸葛枫曾在暗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师尊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时的温度，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或许，师尊真的有苦衷。或许，所有的隐瞒都是为了保护他。或许，到了祭坛，就能明白这一切。
厉血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是更残酷的真相，但他没有退路。
他是厉血河，是曾经踏平六国的帝王，就算重生在少年的身体里，就算被谜团和怀疑包裹，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回到外门的竹屋时，天已经快亮了。厉血河将地图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又把半块玉佩贴身放好，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地图上的私章、血书的字迹、诸葛枫的旧疤，辗转反侧，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的御书房，鸩酒的苦涩在喉头蔓延。他看见一个穿青衫的人影站在面前，看不清面容，只看见对方小臂上那道熟悉的旧疤。人影递来一块枫叶私章，轻声说：“陛下，跟我走，去祭坛，才能解开所有秘密。”
他想伸手抓住人影，却突然坠入一片血色的河流，周围的枫叶在血中燃烧，耳边传来楚灵犀的声音：“血河焚枫，这是你的命，也是他的命……”
厉血河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枫叶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一道道血色的印记。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玉佩还在发热，像是在提醒他，梦里的场景，或许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枫叶的清香吹进来，稍微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厉血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今天，他要去找楚灵犀，让她解读地图上的妖族文字。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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