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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睁眼惊见,师尊泪光

意识像是从万丈深海里挣扎着往上浮,每一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最先复苏的是触觉——胸口压着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却抵不过四肢百骸里残留的寒意,像有无数根细冰针还扎在骨缝里,稍一动弹,就传来细密的疼。接着是嗅觉,鼻尖萦绕着两股清晰的气味:一是炭盆里松木燃烧的暖香,带着点烟火气;二是药碗里飘来的苦香,是“千年雪莲”混着“当归”熬煮的味道,他前世生病时,太医也常给他熬这种药。

厉血河的眼皮黏得厉害,像被浆糊粘住了,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影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素白的衣袖,袖口绣着三枚极小的枫叶纹——针脚细密,是诸葛枫常穿的那件青衫里衣。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维持着平躺的姿势,任由视线慢慢聚焦。

诸葛枫就坐在床沿的矮凳上,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药碗,碗沿还沾着几滴未干的药汁。他低着头,似乎在看碗里的药,烛火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眉骨锋利,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可鬓角那几缕银丝,却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扎眼,比上次玄蛇毒发时,又多了些。

厉血河的目光往下移,落在诸葛枫的手腕上。那道为他逼毒留下的红痕还没愈合,泛着淡红的印记,像一条狰狞的小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就是这双手,三天前还在寒潭边,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积雪里抱起来;就是这双手,曾握着流枫剑,挡在他身前,硬生生接下魔修的一掌;可也是这双手,按玄渊密信里写的,曾亲手酿了鸩酒,曾用狼毫笔篡改了他的传位遗诏。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脑海里碰撞,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胸口也跟着发闷。他想开口喊“师尊”,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像破了的风箱。

诸葛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厉血河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清晰地看见,诸葛枫的眼角,沾着一滴未干的泪!

那滴泪很小,藏在浓密的睫毛下,像一颗碎掉的珍珠,泛着淡淡的光。不是画像上那滴早已干涸在龙冠上的泪,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泪,就挂在这个平日里冷得像冰的人眼角,连睫毛都被浸湿了,微微颤动着。

诸葛枫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睁眼,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地抬手想擦眼角。可手指刚碰到脸颊,动作却又猛地顿住,转而将药碗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放,力道重得让碗沿磕在木头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卧房里格外刺耳。

就是这一个停顿的瞬间,厉血河看得清清楚楚——那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青衫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淡湿的痕迹,很快又被体温烘干,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像从未存在过。

他的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之前被密信和图纸填满的恨意,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他想起寒潭边,诸葛枫站在风雪里,声音低得像叹息:“血河,别查了……知道真相,你会恨死我”;想起山巅的满月夜,诸葛枫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指尖拂过他眉骨时,那一瞬间的温柔;想起试剑石前,诸葛枫看到血色光芒时,指节用力到碎裂的玉扳指,还有掌心渗出的血珠……

如果诸葛枫真的是害死他前世的凶手,为什么会在他濒死时,冒着风雪将他抱回来?为什么会为他熬药,为他耗损灵力逼毒?为什么会在他醒来时,偷偷掉泪?

“醒了就好。”

诸葛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覆了一层薄冰,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身,背对着厉血河,伸手整理桌案上的书卷,指尖划过书页时,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在刻意掩饰刚才的失态。

厉血河看着他的背影,青衫的衣摆垂在地上,随着他整理书卷的动作轻轻晃动,却再也看不到刚才那滴泪的痕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玄渊的密信和宫殿图纸,硬邦邦的纸页硌着皮肤,提醒着他那些血淋淋的细节:李忠的尸体、张武的首级、被篡改的遗诏、东华门上的木牌……

可眼前这滴泪,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的死湖,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想拿出密信,想指着上面的朱砂字质问诸葛枫“为什么”,想让他解释清楚所有的疑点,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干涩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渴吗?”诸葛枫突然转过身,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杯沿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走到床边,将水杯递到厉血河面前,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像刚才那瞬间的脆弱从未存在过,“先喝点水,再把药喝了。”

厉血河抬起手,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心里的混乱。他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诸葛枫的手指,那温度比他的手暖不了多少,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凉,像寒潭里的水。

“师尊……”他喝了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寒潭里,那件玄色棉袄,是你送的吗?”

诸葛枫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转身去拿药碗:“免得你冻毙在那里,丢青云宗的脸。”

又是这样的回答,带着冰冷的掩饰,像一层厚厚的冰壳,裹着底下不知道什么情绪。厉血河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前世紫宸殿的最后时刻——他咳着血躺在龙椅上,殿外传来厮杀声,他模糊地看见一抹青衫闪过,就站在殿门的阴影里,却始终没有进来。当时他以为那是错觉,是毒发产生的幻象,可现在想来,会不会是诸葛枫?会不会他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在殿外看着他,眼里藏着泪,却因为什么原因,不能进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紧。他想再问些什么,比如“你袖中的半月形玉佩,是不是打开御书房暗格的钥匙”,比如“你小臂上的那道疤,是不是我前世刺的”,比如“玄渊密信里写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可看着诸葛枫那双冰冷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诸葛枫端着药碗走过来,药汁还冒着热气,苦香更浓了。他舀起一勺药,吹了吹,才递到厉血河嘴边:“趁热喝,对你的身子好。”

厉血河没有躲开,任由那勺药汁滑进喉咙,苦味瞬间蔓延开来,却比寒潭里的冰碴儿,让他觉得更清醒。他看着诸葛枫专注吹药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他想起前世诸葛枫在御书房为他磨墨的模样——那时候诸葛枫也是这样,低着头,专注地磨着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师尊,”厉血河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

“好好养伤。”诸葛枫打断了他的话,将第二勺药递到他嘴边,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禁地里的事,寒潭罚跪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不准再私闯禁地,也不准再惹是生非。”

厉血河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问,乖乖地喝下了那勺药。药碗里的药渐渐少了,诸葛枫喂药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药汁洒出来,溅到他的衣服上。

喂完药,诸葛枫收拾好药碗,转身走向外间:“我就在外间处理公务,有事叫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外间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夹杂着诸葛枫轻微的咳嗽声——那是上次为他逼毒后,留下的后遗症,一直没好利索。厉血河躺在病床上,望着屋顶的横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密信,心里的混乱渐渐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念头:

等他养好了伤,他一定要找诸葛枫问清楚。不是用质问的语气,不是用帝王的身份,而是用厉血河的身份,用他弟子的身份,好好听他说一次真相——不管那真相是恨,是悔,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想知道。

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床幔上,像一个孤独的旅人,终于在迷雾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厉血河闭上眼,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或许,这一世的结局,不会像窥命石上预言的那样,只有血色和毁灭。或许,他和诸葛枫之间的故事,还能有另一种可能。

外间的书页翻动声还在继续,偶尔传来诸葛枫轻轻的咳嗽声,厉血河听着这声音,心里的寒意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安心的感觉。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玄渊的追杀、宗门的质疑、命轮的反噬,还有那些未解的谜团,都在等着他。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他还有一个想要去相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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