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的门在林鹿身后合上了。
“吱呀——”
那不是一声关门声,那是一种古老的、沉重的叹息。
门外的雨声、车流声、以及那道在城市天际线愤怒咆哮的红色火光,瞬间被隔绝。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连接。
这里没有荧光灯,没有拉面店的琥珀色吊灯。
唯一的照明,来自悬挂在门厅高高房梁上的几盏老式宫灯,灯罩是蒙着灰的宣纸,透出一种近乎于死寂的昏黄。
空气中那股陈旧的檀香和墨水味更浓了,混杂着雨水带进来的潮气钻进林鹿的肺里。
很冷。
她那件真丝衬衫早已被冷汗和雨水打湿,此刻正冰冷地贴在背上。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紧了双臂。
顾槐收起了黑伞,伞骨上最后几滴雨水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转过身,那张斯文俊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颤抖。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的声音很低,在这空旷的门厅里显得有些失真。
“......什么?”林鹿的牙齿在打颤。
“一样蠢。”顾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顾槐而不是顾局长的嘲讽,“永远不知道在下雨天多穿一件衣服。”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厅侧面一条更深的、没有灯光的走廊。
“跟上。”
林鹿只能跟上。
她踩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顾槐的家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顾槐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家住在隔壁那栋装修精良的高级公寓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和他的人一样,完美得像个样板间。
但这里......
这里不是家,这是一座巨大沉睡的陵墓。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不是什么名贵的山水,全都是用朱砂写就的笔力苍劲的......规矩。
“静”。
“止”。
“序”。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符,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压得林鹿喘不过气。
顾槐停在了一间偏厅的纸门前,他拉开了门。
“进去。”
林鹿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但比走廊亮堂。
房间正中是一个烧着炭火的铜盆,炭火上温着一壶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咕嘟声瞬间让林鹿想起了拉面店里那口巨大的铜锅。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脖子上的烙印仿佛又开始发烫。
“别怕。”顾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里的火是死的。它只是用来取暖的凡火,它伤不了你,也吵不醒他。”
顾槐走了进来,他没有去开灯,只是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青瓷茶碗,倒了一杯滚烫的水。
“喝掉它。”他把茶碗递到林鹿面前。
林鹿没有动,她警惕地看着那杯水。
简宽文的规则是:她吃的所有东西,都必须经过他的手。
顾槐的规则,又是什么?
顾槐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如果想对你做什么,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多解释了一句,那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妥协。
“......是红糖姜茶。”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鹿那被恐惧和疲惫塞满的大脑。
她猛地抬头。
一股辛辣又甜腻的香气,从那青瓷碗里飘出。
这个味道......
“你小时候,每次哭,我奶奶就给你煮这个。”顾槐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份报告,“你总是一边哭一边喝,喝得满脸都是。”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林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也是一个雨天。
大概五六岁,她穿着小黄鸭雨靴,踩在顾家公寓楼下的花园泥坑里。
十岁的顾槐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鹿,你真脏。”
然后他会抢走她手里的棒棒糖。
她会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就会叹一口气,用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把她从泥坑里拎出来,拖进他家。
他那个总是穿着旗袍、满身檀香的奶奶,就会笑着摇摇头,端出这碗滚烫的辣得呛人又甜得齁嗓子的红糖姜茶。
“鹿鹿不哭,喝了姜茶,那些坏东西就怕你啦。”
林鹿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接过那只碗,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
她低头喝了一大口。
还是那个味道。
辛辣的暖流滑过喉咙,驱散了她身上那股来自特事局和星尘科技的冰冷尸气。
“我......”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以为你家在隔壁公寓。”
“公寓是办公室。”顾槐在炭火旁的蒲团上坐下,火光在他冰冷的金丝眼镜上跳动,“这里才是家。”
“那你奶奶......”
“她十年前就过世了。”顾槐淡淡地说,“她把规矩传给了我就走了。”
林鹿沉默了。
她捧着那碗姜茶,坐在了离他最远的另一个蒲团上。
房间里,只剩下炭火轻微的哔剥声。
“我爸妈......”林鹿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想起了顾槐在特事局地下室说的那句话。
“他们选择了成为凡人。”
顾槐添了一块新炭,火苗噌”旺了一下。
“你还不明白吗,林鹿?”他的声音在昏暗中有些飘忽。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普通人。只有选择普通的人。”
“你的父母,”顾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轻蔑,“他们是守密人家族的后代。和我们顾家一样,本该是秩序的一部分。”
“但他们怕了。”
“在上一代的气动荡中,你的家族几乎被灭门。你的父母是唯一的幸存者。他们逃了,他们背叛了规矩,选择了当一个普通人。”
林鹿的大脑轰的一声。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她的父母那么执着于正常!
为什么他们要逼她考最好的大学,进最大的厂,过最标准化的996人生!
为什么她每次提起隔壁顾槐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时,他们都会歇斯底里地让她不准学坏!
“他们在用星尘科技的荧光灯,用那些毫无意义的PPT,用那种表演式的加班文化......在给你编织一个普通的笼子。”
顾槐的声音冰冷得残忍,“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把你牢牢地钉在凡人的世界,来压制你身体里那连他们都恐惧的东西。”
“归墟。”
“而你和他们的决裂,”顾槐抬起头,火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不是因为你叛逆。而是因为,那个普通的笼子从一开始就关不住你。”
林鹿浑身发冷。
她的家,她的工作,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
全是一个巨大的用平庸和麻木堆砌起来的谎言。
她从一个谎言,跳进了简宽文的火坑,又滚进了顾槐的冰窖。
“所以......”林鹿的声音在发抖,“你从小就知道我是什么?”
“你接近我,你抢我的糖,你看着我,都是因为......”
“......我是你的任务?”
顾槐没有回答。
沉默。
炭火的哔剥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就在林鹿的心沉入谷底时,顾槐终于开口了。
“是。”
他承认了。
“你是顾家五百年来,监控的最高级别的异常。”
“我从五岁开始就被告知,我的责任就是看着你,确保你这颗归墟的种子永远不会发芽。”
他顿了顿,他那只骨节分明握惯了权柄和毛笔的手,在火光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但奶奶说,姜茶要趁热喝。”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还说那个会哭的小女孩,不是异常,是邻居。”
林鹿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槐没有看她。
他站起身,恢复了顾局长的冰冷。
“喝完它,你的身体太冷,气是流动的。在冰块上画不出符。”
他拉开纸门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到书房来,我们开始真正的训练。”
“我不管你是归墟还是林鹿。”
“从今晚开始你必须学会,成为我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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