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的目光在扫过对方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袍后，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大牛还得靠他养着呢，可没钱买这么好看的衣裳。
慕景见这两人面生，不像是修士，以为只是普通凡人便好心解释道：“打扰二位，外面魔兽突袭，情势危急，我不得已进来暂避片刻，不过无需担心，玄天宗的弟子正在……”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股属于魔兽的压抑气息夹杂着腥风从门缝扑面而来，几人同时感到脚下地面一震。
慕景心头慌乱，转念间想到身后皆是凡人，责任感油然而生，从设有储物法阵的小荷包里拔出落灰的长剑横在身前。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宿听寒微微蹙眉，稍一拂袖，外面那断断续续的震颤便忽然消失了。
慕景松了一口，还以为是甘鹤他们已将魔兽制服。
宿听寒看向萧佘，冷声问道：“哪来的魔兽？”
先是慕景又是魔兽的，接二连三出现变故，萧佘巴不得赶紧以死谢罪，“这……属下也不知……”
这时慕景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回答，“大概是魔神复生的缘故，放出魔兽来挑衅仙界了。”
他颇有些得意，轻哼一声，“但任他们再怎么挣扎，终究也不是甘鹤的对手。”
萧佘眼皮一跳，魔神本尊便在此，这小祖宗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宿听寒倒没预想中那般气恼，坦然与少年对视，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些破绽。
慕景却根本没有觉出面前这锦衣华服的男人与家中大牛长相一模一样，他看向宿听寒，眼神清澈。
“您放心，我虽然法力低微，却也是极遥宗弟子，倘若魔兽真的冲进来，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本座不需你保护。”宿听寒冷声，眯起眸子，言语间充满了试探，“我们可曾见过？”
慕景闻言茫然眨了眨眼，“啊？”
宿听寒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随口编道：“前几日在街上，与你有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慕景笑容真挚，解释道：“您那日一定穿得不是这身衣裳，我儿时大病导致双眼遗留了症状，认不清人的长相，是靠衣裳认人的。”
宿听寒：“……”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原来这小子不是装傻，是真傻，而且真有病。
这时门口忽响起了动静，慕景警惕地握紧剑柄，却见段居折骂骂咧咧推门进来。
“小景告诉你，玄天宗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甘鹤，我看他对你想图谋不轨！以后你可得离他远些！”
段居折年少时和甘鹤一同修炼，共处过些时日，许是曾经的那些交集，叫他对甘鹤一直颇有微词。
他注意到屋内还有两人，言辞不善问道：“小景，他们是谁？”
萧佘脸色微沉，“阁下闯进我家主人的铺子里，反倒先问起我们了？”
慕景视线在空荡的铺子内一转，灵机一动，赶忙拉住段居折，对着宿听寒行了一礼，介绍道：“老板，在下慕景，是极遥宗弟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段居折。”
他时而机灵，时而迷糊，宿听寒瞥了一眼在永怀城素来嚣张的段家公子，对慕景此番表现倒是满意，“本座姓寒。”
“是，寒老板。”慕景从善如流，“既然您见过我，想必也知道我是在这条街上卖青雾果的，不知日后我们可否有合作的机会？”
段居折不解，永怀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基本都认识，唯独对这二人面生得很，“小景，一间空铺子罢了，你想要我大可直接买给你，这二人来历不明，多半是骗子！”
萧佘身为魔神心腹，虽未得明示，却直觉慕景在主上心中地位特殊，当下毫不客气回敬道：“段公子，你在永怀城中的地位无人不晓，但仅凭着家世势力，可未必换得来真心实意。”
宿听寒未理会段居折，径自起身，缓步靠近慕景，后者须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你想与本座如何合作？”
“当然是……”
慕景将将开口讲述自己的青雾果大计，恰逢外面传来人群的欢呼声，隐约夹杂着“魔兽伏诛”一类的碎语。
“小景，安全了，我们走吧。”段居折趁机拉过慕景，将他带离宿听寒身边，刚推开门便撞见了正要敲门的甘鹤。
后者一怔，视线飘动许久才找到段居折身后的慕景，随即扬起笑容，“小道友，这魔兽来得突然，我……”
段居折转头，冷笑着打断，“魔族余孽尚未扫清，你不去帮忙善后，倒有闲心在此挡路。”
慕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被制服的魔兽与他印象中的大有不同，魔气虽显孱弱，却凝聚不轻易消散，寻常法器无法彻底消灭，那感觉……隐隐与传说中不死不灭的魔神有些相似。
显然甘鹤早已发现异常，命人将魔兽沉寂的身躯牢牢捆缚。
铺子内，宿听寒将门外魔兽的异状尽收眼底。
段居折防贼似的，捞起地上的小背篓，护着慕景离开，慕景却不忘回头，朝着宿听寒挥了挥手，“寒老板，相逢即是缘，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究竟是想找人，还是单纯惦记上了这间铺子，宿听寒心里一清二楚。
待两人身影消失，他冷声对萧佘吩咐，“去查，那魔兽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萧佘领命，瞬间消失在原地。
…
魔神复生，沉寂千年的魔族也在蠢蠢欲动，大家都有预感，永怀城的魔兽突袭只是个开端。然而今日甘鹤的出色表现，众人却并未对即将来临的危机感到恐慌。
慕景拒绝了数次想要送他回家的段居折，一路哼着小曲，拎了一只半路打猎来的野兔回来。
刚近家门，却发现屋前晾晒的衣裳原封不动挂在那里。
他嘴角向下撇，放下背篓和野兔，鼓着腮帮子过去一边收衣裳，一边念叨那头懒牛。
蓦地，他无意朝着昏暗的屋内一瞥，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快速越过半掩的屋门闯了进去。
慕景手里的衣裳轻飘飘落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
寻常人或许觉察不出异常，但他清楚感受到了魔气。
又是魔族！
他下意识想拔腿就跑，但刚动了一步，脑海中那道沉闷的身影生生制止了他。
大牛还在里面。
慕景不知哪来的勇气，眼一闭心一横，拔剑不管不顾冲了进去，“大牛别怕，我来救你了！”
慕景闯进屋内，看不清敌人在哪，只管闭着眼睛，长剑胡乱挥舞。
他分明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嘴里却虚张声势大喊，“大胆邪魔！赶紧放开大牛，饶你不死！”
剑风一扫而过，直指褪去华贵玄袍重新换上破旧衣衫的宿听寒。
慕景良久没听见动静，谨慎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入目是大牛黑成锅底的脸色。
这屋子里除了大牛，哪还有旁人。
他有些尴尬，“大牛……你没事吧，我方才在门口看见了魔气，还以为有……”
慕景一边说着，一边对宿听寒动手动脚，后者很快便被他毫无边界感的动作弄得烦躁，眉头皱起，略显不耐地推开了人。
趁慕景哎呦一声趴在桌边，宿听寒侧眸，那躲在门口的身影立即无声逃离。
慕景沮丧爬起来，收起长剑，揉了揉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魔气消失了……？一定是最近耕地太累，都产生幻觉了。”
他耷拉脑袋，拉着宿听寒坐下倚在对方身上，“都怪大牛不帮我耕地，我捡你回来这么个用处都没有……我这小身板累到幻觉看见魔族了，要是哪天真来了魔族分不出真假，看谁来救你……”
慕景抱怨絮叨片刻，得不到回应，转头打起精神，兴致勃勃跑出去将野兔拎回来。
“不说这个了，大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宿听寒抬眼，淡淡看着慕景，以及他手中断气的灰色野兔。
慕景心虚地将兔子放在地上，摘下荷包将小羽放出来透气。
“我本来是想给你买栗子糕吃的。”少年眼神乱飘，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可是时间太晚，今天城里遭遇魔兽袭击，所有糕点铺都关门了……还好路上打到了一只兔子……”
“大牛我跟你说，我躲魔兽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位置特别好的铺子，若是能在那儿卖青雾果，肯定赚好多钱。”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寒老板铺子还没开张，我看他人面善，改日再去求求他，说不定肯答应我一起卖青雾果呢。”
面善……?
宿听寒垂眸沉思，慕景连脸都认不清，如何看出旁人面善？枉他以为慕景心机深沉，没想到真是个只会认衣裳的小傻子。
慕景催促着宿听寒赶紧去把兔子处理干净，后者随手翻了翻那只没了气息的野兔，本打算将杂活留给他自己，却在瞥见野兔耳朵内侧那几不可察的印记后，改变了主意。
宿听寒将兔子拎到屋外，稍一动用法术便处理干净了。
此次复生已过数千载，沧海变桑田，如今仙界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宗门，他大多闻所未闻，唯有慕景出身的极遥宗，宿听寒尚有些模糊印象。
如果记得不错，上一个封印他的天灵体，好像就在极遥宗……
不知为何一想这些事情头便发疼，宿听寒合上眸子平稳气息，利索将剁好的兔肉扔给慕景。
慕景用法术燃起火烤兔肉，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熟练打开了万灵阵。
万灵阵由他师尊，极遥宗掌门慕映枫所创，是一种传递讯息的法阵，慕景作为第一批使用的修士，觉得此物甚好。
甘鹤来到永怀城，连斩两头魔兽向魔界示威，城内的所有修士都炸开了锅。
同一时间，关于甘鹤的各种传言，好的坏的，都在万灵阵里疯狂散布。
慕景对甘鹤还有有些好感的，他刻意绕开关于甘鹤的负面传言，只看好的。
他看见有人在说，不管甘鹤是不是真的天灵体，至少他这些年勤于修炼斩妖除魔，对仙界做出的贡献是无法磨灭的。
慕景摸着下巴点头，颇为赞同。
他侧头看去，见宿听寒合着双目，眉宇间似带着几分倦意。
慕景反思起对待大牛是否太苛刻了，不给床睡，仅用一张草席就打发了，看给人累得。
愧疚之心顿起，他掰下一只烤好的兔腿，晃了晃宿听寒，“大牛……大牛？”
宿听寒闻声睁眼，迎面便是一只烤兔腿递了过来，略带嫌弃偏头。
慕景正好饿了，转头喂进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他啃着兔腿嘟囔不清，“大牛你识不识字啊，要不你看看我的万灵阵，消息好热闹……”
不、识、字……？
宿听寒额角微微抽搐，他这辈子没想到有人竟敢将这几个字安在他的头上。
魔神不光识字，且在书画一方面造诣颇高，即便作为死对头的仙界，也有不少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争抢过他的墨宝。
慕景经常将大牛的沉默当作肯定，大牛这般落魄，哪有读书认字的条件。
宿听寒无言，转身过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背。
“对不起啊大牛……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慕景善良，但总容易好心办坏事，托着腮唉声叹气继续拨弄万灵阵。
他在群阵中看大家各种夸赞甘鹤，忽然有人在私阵中给他传讯。
慕景疑惑打开了这个署名为“金帝蝶”的传讯。
但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看得他头皮发麻——“永怀城中魔兽，正是被你的青雾果吸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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