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霍明堂御刀便追。
霈川的雷劫一结束,他人掩入了暗夜的村庄中,谁也摸不到他的踪迹。
青城山脚下的村落零零散散的沿河分布,晨曦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霈川跪坐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受过雷劫之后,他额上的流云印记反倒自己隐去了。
霈川顺了一把凌乱的头发,那些格格不入的红又黯了几分色泽,在阳光下,几乎与黑发无差别。
他运起灵力,将身上凌乱的衣裳清洁一新,黑色朴素的棉布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像个凡间的青年,身体劲瘦利落,一张脸的轮廓既深邃又锋利。
霈川是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成年的自己,意外觉得还不错,至少自己很满意。
河边两个小二拿着木棍互相追赶,叫嚷着从他身边经过。
霈川观察河岸的植被,还要再往前走一段,才到约定的地方。
许是被人间的烟火气息感染了,他不疾不徐的走着,偶尔,还会停下脚步观察一下路边不知名的野花。
魔界原本的样子很美,他知道。
但他不喜欢。
他在人间走走停停流浪了一百多年,人族对他的态度并不好,但他还是更喜欢人间景。
金乌在头顶上越升越高。
霈川在路边揪了一把黄色的野花,正静谧的美好中,忽然一个传音阵强势钻进了他的脑海中,霈川一入阵,瑰臻的声音就炸在耳边:“裹脚老太太爬也该爬过来了,你是叫什么勾住魂了?”
霈川这才恍然已耽误了太多时间,他舍不得扔掉手里的花,顾不得别的,在林中幻影穿行,几个起落,到了一座小竹楼面前。
瑰臻正在篱笆外等他。
她见了霈川手里那一捧明黄色的小花,眉头一挑:“人家长得好好的,你干嘛给摘下来。”
霈川支吾着,没说出个理所当然。
他是想摘就摘了,随了心意。
瑰臻见状,叹气:“也罢,摘就摘吧,给我。”
她从霈川手里接过那一小捧花,从衣裙上解了一根丝绦,缠成了一束。
“摘花可以,但要好好爱护,不能随意丢弃。”瑰臻把那巴掌大的一小束花系在了霈川的腰间,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笑了:“还挺好看,就这么带着吧。”
瑰臻走在前,霈川跟在后,两个人不使用法术,踩在地上踏踏实实的走着。
霈川问:“我们去哪里?”
瑰臻答:“兵器冢。”
路上,瑰臻给他讲了一些有关兵器冢的事。
当年,兵器冢从提议到建成,霓霞仙谷是半点也没掺和,因为战后的他们实在太忙了,魔息需要镇压,东山需要修复,魔界需要封印。
松风飞升后留下的遗物和未完成的事,都需要霓霞仙谷收拾尾巴。
琼州府是武将出身,对于神兵完全没有抵抗力,他们家的弟子到魔界走了一圈,搜刮了不少宝贝,和兵器。
奇珍异宝倒是好说,没有伤害性,在谁手里都行,但那些魔界遗留的兵器,一般来讲是和其主人一脉修行的,它们积攒了成千上万年的煞气,远不是人族能染指的。
琼州府眼馋之余也是没办法,才到处借兵借力,修成了一座兵器冢,将那些从魔界收缴来的兵器全部镇在其中。
瑰臻道:“魔修鬼修在人间,一直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他们的修炼路子与我们不同,专钻邪门歪道,那些灵气充沛的福地他们用不了,山猪吃不了细糠,就爱钻脏兮兮的地沟,他们应该常常造访兵器冢,从那些魔族遗兵中汲取修为。”
霈川:“你指点容娘前去兵器冢落脚,他们遇见了会起冲突吧?”
瑰臻道:“必然的。”
霈川:“他们打起来,对我们的时局有利?”
瑰臻忽然敏感起来,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你觉得师尊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霈川:“当然不是,随便问问。”
瑰臻仔细端详了他很久,道:“我的爱徒,越来越聪明了。”
霈川知道这不是夸奖。
但好像也不是嘲讽,反倒听出了一种淡淡的怅然。
霈川看不透瑰臻心里在想什么,慢慢的,他情绪低沉了下来。
二人忽然谁也不跟谁说话了,在沉默中走了一程,瑰臻稍放慢脚步,等霈川走到身边,并肩而行。
瑰臻开口:“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与魔界的兵器有关。”
霈川兴致不高,但还是捧场:“哦?”
瑰臻仿佛没听出他的不愿意,自顾自的说下去:“它是个兵器,但同时,他也是个人。”
霈川再次“哦?”了一声。
这一声明显比上一声感情丰沛了许多,看来是提起了兴致。
瑰臻了然地笑了笑,她开始讲故事:“你在人间那么多年,一定听说过一句骂人的话。”
她说一半,却不肯把话说完,非要引着霈川追问。
“什么话?”霈川乖乖配合她,其实也是真的想听这个故事。
瑰臻道:“扫把星!”
“听过,懂的。”霈川道:“就是骂人晦气的意思。”
瑰臻点头,继续道:“那东西就是个扫把,扫把星。”
霈川真正对这个故事感到了好奇:“他是扫把成精?”
瑰臻摇头:“不对,再猜。”
霈川:“那就是人变成了扫把?”
瑰臻:“也不对。”
霈川不肯再猜了,说道:“师尊这是在逗我吗?”
瑰臻哼道:“嗯,这下你猜对了。”
没错,就是在逗他。
刚刚霈川沉默下来的那一瞬间,瑰臻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局促的情绪,非常罕见,瑰臻是个善于遵从内心冲动的人。
她的内心冲动告诉她该哄人了,于是她就找了这么个有趣的故事出来。
瑰臻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你现在脾气是真大,说两句都不行,不过也奇怪,我居然有点看不得你难过了。”
霈川因为她这一句话,胸口内丹又开始发烫,蒸烤着他的血液和理智。
“说回扫把星吧。”瑰臻错开他的肩膀,说道:“扫把星确实是个人,货真价实的人,就是人间一个小村庄里的凡人,从出生起被人指着鼻子骂扫把星。”
扫把星在人间流传甚广。
人们这么骂,自然是有这么骂的道理。
瑰臻道:“人间有那么一种人,生下来就克父克母,天煞孤星,但往往这种人命还很硬,他克别人行,别人克他不行,要么百难不死潦倒一生,要么搅弄风云腥风血雨。”
霈川道:“这个人一定是后者了。”
瑰臻点头说:“是啊,他长大后做起了人命买卖,有天煞孤星的加持,他盯谁谁死,基本没失过手。”
霈川:“那他这是走对路子了。”
瑰臻道:“他唯一一次失手,把命搭上了,死了。”
霈川颇有些感慨的“哦”了一声。
瑰臻补充了一句:“死在我手里。”
霈川:“……怎么回事?他要杀你?”
瑰臻说:“是啊,他是个很偏执的人,杀我失手后也不肯投胎,执念化魔,天天缠着我。我被缠得不耐烦,一纸诉状搞到了鬼府,判官遣鬼差来拿他,他见状不妙跑了,鬼差四处拿不到人,便将他列为了通缉犯,可一直也没有消息。”
霈川:“偏执至此,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瑰臻点头:“说得对,其实他一直没离开过我身边,他把自己炼成阴器,就呆在我的院子里,一把很不起眼的扫把。”
那时瑰臻才刚入世不久,心性还是活泼善良的,那少年来刺杀她时,身上的魔息非常骇人,瑰臻以为是恶魔,出手绝无一丝手软,可人死了她才发现不对,那少年竟然是个凡人,他身上缭绕的魔息原是借来的。
手重了,误杀了。
可能是抱着点不明不白的愧疚,瑰臻察觉他变成扫把,见他不作乱不害人,便没多加理会。
瑰臻道:“他确实是命格奇诡,藏在我院子里,奈我不何,可有一天,髓芝到我家做客,见院子里攒了很多落叶,便顺手拿它扫了两下,结果不慎中了招,倒了好一阵子的霉。”
不愧是扫把星,谁沾谁倒霉,炼阴器之后,威力更大了。
瑰臻说:“于是我把它送给了极夜。”
霈川:“……”
瑰臻:“那时极夜还装得跟个人似的,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见那扫把有奇效,便趁夜偷偷扔他院门里了。”
霈川觉得这实在很难评价:“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吧!”
可惜,极夜也是个命硬的人,全然没受到扫把星的影响,后来有一次,瑰臻无意在墙外堆放垃圾的地方看见了那扫把,它已经被断成了两半,毛也差不多薅没了。
瑰臻又把它捡了回去,扎了新毛,刷了新漆,又找了个铸兵大师,把它扔进炉子里锤炼了一番。
神兵到底能不能成,要看自己的资质。锤炼神兵的炉子一向进的多,出的少,大多数都成了一堆废铁。
它倒是争气,出炉后,成了一把拂尘,算是今非昔比了。
可还是太凶了。
瑰臻不放心它流落人间,万一害的哪家人倒大霉就不好了,于是就将它扔进了魔界。
霈川听完了扫把星的故事原委,问道:“它现在也存放在兵器冢吗?”
瑰臻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再见过它了,但我是很希望它在的。”
霈川:“如果它在的话?”
瑰臻道:“把它送给霍明堂。”
霈川:“……”
瑰臻敢对漫天神佛发誓,她是出自真心想这么干。
论伪君子和真小人哪个更可恶,瑰臻毫无悬念选择前者。
现在的形式不容乐观。
霍亭那边至今不知具体情况,魔族现世人心惶惶也不知是福是祸。
东山的魔息马上要压不住了。
瑰臻也不想关键时候留个小人在背后捅刀子。
现在摆在她面前两个选择,要么把霍明堂的面具撕烂,明确其立场。
要么,拿到罪证先把他处置了。
瑰臻交代霈川:“你面对琼州府时,务必留个心眼。”
霈川应了声是,道:“但凡有涉及到琼州府的事,我一定事事过问师尊。”
瑰臻:“师尊不能给你当一辈子的奶妈,你得学会自己走路。”
霈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学的慢一点,师尊是不是就能多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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