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被院长拽出来，说有人想收养我。
我低着头没搭理，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
“所以才说小孩很麻烦啊，有什么必要养小孩？”
我听见门那头传来一个拔高语调声音尖锐的女人和其他人的交谈声，女人话语里的不情愿比我更重，旁边还有两个苍老的声音拖长了语气哄她。
自己还是个小孩，怎么还来收养小孩？
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
正当我准备把院长的办公室弄一团乱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院长领着那三个人进来了。
女人进门之后倒是一言不发，站在两个老人身后，直白地上下打量我。
其他人的交谈和询问我一律充当没听见，但她突然说话了，声音清润，语气几乎冷淡：“你挺可怜的，我愿意养你到你有工作为止，你在家不用叫我妈妈。现在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俯视我，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
我抬起头，她的神情和语气一样冷淡，眉间微微皱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只要我回答“不愿意”，她下一秒就会马上拽着那两个老人离开。
从她蹙起的眉毛往下，看到她的眼睛，像是被那黑色吸进去一般，我心里那股不安和烦躁也消散了不少。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生起一种“不答应她我会后悔得很惨”的预感。
莫名其妙的，稀里糊涂的。
我答应了她。
2
我妈叫钱朤，她说她出生在四月，以及这个字念“朗”。
钱朤平时工作很忙，经常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喊她经理，跑项目的时候一整天不在家。但是她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有电话打过来，铃声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钱朤没什么朋友，也不爱参加聚会，她说自己讨厌人多的地方。她在家里总是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蜷缩在软乎乎的沙发上看手机和电视，偶尔会和朋友父母打通电话，她说这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钱朤休假时会亲自下厨做饭，每次做的菜都不一样。她做菜的时候把平板放在一边，手上照着视频里的步骤做，拿着各种量筒电子秤，剂量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即使这样仔细，但每次做的菜都偏咸。好在她勤俭节约，会自己吃干净。
钱朤经常起不来，好几次她设置的十几个间隔五分钟的闹钟把我吵醒了却没把她吵醒，偏偏她工作从来没有迟到过。
她晚上下班回来时常带我出门散步。但她会莫名其妙找个理由故作生气然后慢悠悠地在我身后追着，一旦我被她追到了就要被罚写一道奥数题。
我越跑越快，她干脆用上了家里的电瓶车。这个卑鄙（划去）善良的女人害得我八百米不得不每次都跑满分。
钱朤不止有以上缺点，还很抠门，从来不给我零花钱。我想给朋友买生日礼物，她打开拼多多递给我说不能超过十块钱。
也有好处，因为她很忙，所以一般对我无条件开放家里的电脑和游戏机。
她的朋友们对我非常好，经常会寄礼物给我，带我出去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出差的时候，爷爷奶奶会来家里照顾我，我一直好奇他们为什么能养出钱朤这样的女人。
钱朤很随和，有一次我说她做的新菜品难吃，她直接开车带我下馆子。晚上回家自己偷偷躲在书房看了一晚上做菜视频，认认真真做了好几页笔记。
爷爷奶奶说钱朤是研究生，大概是很有文化的意思，这一点大概只体现在她的说话方式上。
她常说“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大惊小怪”、“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无语死了”、“笑死我了”等等四字词语。她也喜欢用本地话问候别人，每次都能做到不重样，抑扬顿挫，朗朗上口，我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
她真的很随和，如果她实在起得太晚，她会向老师请假，这样我一整天都不用去上课了。
平时我打心底对她有不少意见，真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人。”
3
上面是教语文的张老师要求我写的征文，一提到钱朤，我真是胸有成竹文思泉涌，一气呵成写完，下午放学的时候就交给她了。
张老师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她在骗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就不会在看完我如此完美的作文之后马上给钱朤女士打电话，内容疑似告状。
钱朤从外边风尘仆仆地回来，吃上了我热好的饭菜，转头就从她那个百宝袋里掏出一叠教辅题放在我面前。
“你写的征文张老师发给我看了。”钱朤大口扒拉着饭菜，毫无形象地吧唧嘴吃得飞快，口齿却依旧保持清晰，“依我看，你的语文天赋登峰造极，这辈子都不可能拿九十以下了，索性早点开始学数理化生吧。”
我看着面前足足有两个一元硬币厚度的教辅不禁咋舌。
不是，你还记得我只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吗？
像是终于留意到我的无语，钱朤笑了一声，顺手把空碗筷放进洗碗机，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一下餐桌，重新坐到椅子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周六抽查。不会的话罚你陪我看网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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