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钱朤这人很奇怪。
不必说时新的娱乐热点，出门购物的乐趣，同事间的人情往来，孩子的学习成绩，也不必说小区内又有谁在业主群里抓小三，楼下的保安又拦住了多少个外卖小哥，面对面时沟通偶尔还要依靠聊天软件。光是她每天洗澡之前要挑十分钟的歌单，就非常奇怪。
摇滚朋克带着金属混响，架子鼓和电吉他齐齐轰鸣。给它一首歌的时间，古风民谣R＆B仿佛人格分裂一样在浴室这个小小的剧院你方唱罢我登场，短短半个小时，汉语韩语日语英语更是如过江之鲫百花齐放，偶尔还能听见《康康舞曲》之类的音乐，那说明钱朤女士今天心情很好。
我也交了两三个朋友，有时会带他们来家里玩。
他们基本是只听说过钱朤的大名，却从未见过她本人。
他们越对钱朤好奇，我就越紧张。这些年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能拼凑出她在外的形象。
很优秀，可惜是个女人，还是个没结婚带着个孩子的女人。
她没法摆脱这个社会对她刻板印象上的评价，她几乎和传统刻板印象的女性形象不沾边。
还有人会下意识认定她大概率喜欢女人，把她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的原因归于她的性取向和外在形象。
她受到的非议太多，连带着我也会被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钱朤向来对这些都不屑一顾，于是所有的问题都还是问题，只是在她那变成了常态。
但她不乐意听别人在她面前蛐蛐她，我倒不是怕我的朋友们被她吓到，而是怕她听到了自己偷偷不高兴。
好在钱朤最近除了在浴室、客厅沙发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闷头待在书房。
天知道她在干嘛，她声称自己有大事要干。
等他们都走了，她又会从书房默默探出头来。
“钱大人是社恐吗？”
“我这是避免无效社交。”
第二天钱朤的上司要来家里做客，她倒是松弛感拉满，穿着睡衣就开门迎接领导。
结果是开了门之后立马又关上了门，假装无事发生去换了套衣服迅速读档。
“你怎么不提醒我？”
难得看到钱朤破防，此情此景，我自然得借鉴优秀前辈经验。
“我还以为你在避免无效社交。”
钱朤眼睛一下瞪大了，转头开始四处寻找趁手兵器，我淡定坐在原位，看着她气冲冲从卫生间找了瓶洗发水往我头上挤。
钱朤的攻击手段就是如此毫无杀伤力甚至让人有点想笑。
7
床单趁我睡着大意的时候自己流血了。
好在我完全没睡醒，冷静地寻找伤口。
又坐着发了会儿呆等脑子自己开机。
大概清醒过来之后，我进卫生间处理了一下，换了一套衣服。
这种情况在我还和钱朤一起睡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她很随意地向我介绍了女人身上普遍存在的月经现象，她说因为女人过于强大所以总需要一些debuff来削弱女人。
喝了口浓茶之后钱朤回过神来了。
“你上周是不是没认真学高中生物？”
我尬笑两声缩回房间，当时耐着性子看了几节课，结果看到孟德尔那个男人我就昏昏欲睡，最后自然在9:3:3:1的催眠口号当中欣然奔赴周公。
而她又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按我的性格，如果我清楚为什么女人会来月经，刚才她说胡话的时候估计已经开始用无语的眼神看她了。
“小金金，还有1787天你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还不如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给我贴个还有6510天就要高考了。
不对，有时候下意识都忘了我不是她亲生的。
我没应她，她也不继续了，自顾自把染血的床单收起来，又指挥我和她一起铺床单。
“身体有不舒服吗？”
“没。”我还自己换了卫生巾。
收拾完一切之后，钱朤坐在沙发上朝我勾了勾手，示意我坐到她身边。
她递过来一杯温开水：“多喝点，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边吃午饭。”
“为啥？”
“你奶奶认为女孩来月经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哦。”我拿出手机，刚好看到奶奶和爷爷给我发红包。
钱朤也在看手机，她在看米团和音符上的团购券，但她翻找了半天，显然是没找到今天特别想吃的食物。
我停下了刷视频的手，转而打开了某软件的收藏夹。
钱朤凑过来看了一眼：“想吃甜点？”
我想了想，这时候整上一口小蛋糕配奶茶是不错。
钱朤声称某软件绝大多数美食帖都是打广告的，没有一家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吃，于是带着我四处兜风，避开了商业街。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钱朤最终把车停在了一家装修不起眼的小甜品店门前，店门口放了块小黑板，写着“新店开业大酬宾消费满80送柠檬水”的字样。
一进门风铃响，一个看起来和钱朤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撩起门帘来，笑着朝我们打招呼，笑容却在看到钱朤的时候明显僵硬了一瞬间。
钱朤站在我旁边，朝她点了点头就找了个空位拉我坐下。
“你认识她？”
钱朤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漫不经心地回复：“对啊。”
“你们以前有什么矛盾吗？怎么感觉她看到你挺尴尬的。”
钱朤按着柠檬片搅动杯子里的水，过了好久才语气不太确定地说：“上学那会儿她欺负我一同学，我看不惯，就以她的名义给好几个男生写了情书。”
“不过这事她应该不知道是我干的。”
钱朤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柠檬水，不知是尝到苦味还是水质不符合她要求，蹙着眉头咂咂嘴把柠檬水推到左手边去。
“这种事在当时我们这群初中生眼里算个大乐子，任谁和朋友聊天都会多少提一两句，最后也没人在意到底是不是她写的。我干这事确实缺德。”
店里客人不算多，我先点了一份舒芙蕾，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舒芙蕾，索性又点了份糖水，边吃边听钱朤讲她那过去的故事。
“知道缺德你还干？”
钱朤挑眉：“以德报怨当然可以，但我也支持以缺德治缺德。不过能让她记恨我的话，应该是别的事……哦，应该是因为你。”
本来我只想听个乐呵，她这突然提到我，害得我糖水都喝呛了。
“咳咳……我？”
“是啊。”钱朤不爱吃甜食，来甜品店本来还能喝个柠檬水当消遣，现在光看着我吃，又点了份薯条，大言不惭问服务员要了三包番茄酱，“你刚上初中那会儿逃了半年课，很难不成为什么风云人物吧。她孩子和你是同班同学，她对你的事迹应当很有印象，然而她只记得住你的家长——我的脸。”
“小金金，你和我一样缺德咯。”
舒芙蕾终于做好了。钱朤直勾勾地盯着它看，估计魂已经被香气勾走了。
我心不在焉地吃，却有些尝不出来甜味，反而有些咸。
又看了一遍订单信息，这才发现我把牛奶点成豆乳了。
本来兴致有些低了，钱朤趁我发呆把一半都吃了，我连忙把盘子端回来，她一脸意兴阑珊。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为我点的呢。”
“你不是说要给我庆祝吗？”
“普天同庆啊，那当然包括我，不然为啥人家结婚还请宾客喝酒吃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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