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国盛安二十七年,春和景明。
长安街衢车水马龙,朱楼画栋间飘着酒旗茶幡,叫卖声、马蹄声、丝竹声交织成一派喧腾盛景。一辆青布马车却显得格格不入,车身陈旧,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声响,在繁华街巷中低调穿行。
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张素净却难掩绝色的脸庞。黎绾卿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粉绫裙,鬓边仅簪一朵素色绒球,眉眼间带着几分初入帝都的好奇与疏离。
她指尖紧紧攥着一枚紫鱼纹玉佩,玉质温润,纹路精雕,与身上的朴素衣着形成鲜明对比,那是她与过往唯一的牵绊。
“娘子,风大,仔细吹着。”身侧传来轻柔提醒,穿橙红短袄的慕兮伸手将车帘掩好,动作利落间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目光扫过车外人群,悄然记下几个可疑身影。
黎绾卿轻笑一声,指尖松了松玉佩,眼底映着帘外漏进的细碎春光:“都到春天了,哪还有那么娇弱,吹吹暖风正好。”话虽如此,她却下意识将玉佩又攥紧了些——长安虽好,却是她陌生的故土,前路漫漫,这枚玉佩,便是她此行认祖归宗的唯一凭证。
长安街茶楼三楼雅间,雕花木窗正对着街面车流。苏颂安身着月白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牌,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漫过楼下喧闹,落在那辆格格不入的青布马车时,眸色微顿。
对面萧澈一袭明黄锦袍,金纹暗绣,放下青瓷茶杯的动作稍重,眉峰拢起一丝轻愁。“黎家班师,边关暂稳,父皇怕是要催着皇兄完婚了。”他话音未落,脑海中已浮现出一月前太子府暖亭的景象——
暖亭内梅香未散,萧珏负手立于廊下,锦袍下摆扫过阶前残雪,语气满是不耐:“父皇明知我与黎家嫡女素未谋面,仅凭‘门当户对’便强赐婚约!黎将军手握重兵,这是要将我与太子府彻底绑在黎家船上,何其不公!”彼时萧澈立于一旁,看着皇兄眼底的郁色,竟不知如何劝慰。
“皇兄向来谋定而后动,此次却如此抵触,想来是不愿被婚约缚住手脚。”萧澈回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掠过楼下渐远的马车,“只是黎家刚立大功,父皇倚重正深,这门婚事,怕是推不掉了。”
苏颂安指尖摩挲着玉牌,目光仍追着那辆马车,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未必。世事如棋,变数颇多,说不定……这婚约,会有新的转机。”
青布马车正驶过茶楼楼下,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破空而来,劲风卷得车帘猛地扬起。
黎绾卿猝不及防,侧脸暴露在天光下——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春溪映月,素衣难掩清艳,惊鸿一瞥间,恰撞进茶楼雅间苏颂安的眼底。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定格,指尖叩击桌面的动作骤停,眸色深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嘶——”慕兮反应极快,一手按住车帘,指尖已悄然触到腰间暗藏的短刃,语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愠怒:“大街上纵马狂奔,就没人管管?”说着便要掀帘出去理论。
“慕兮,罢了。”黎绾卿抬手按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凉却力道沉稳,眼底不见丝毫波澜,“长安人多眼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路要紧。”她轻轻将车帘拢实,遮住了窗外的窥探,也掩去了方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指尖攥着的紫鱼纹玉佩,又紧了几分。
茶楼内,萧澈顺着苏颂安的目光望去时,只瞥见一角掠过的粉衣,不由好奇:“颂安,看什么入了神?”
苏颂安收回目光,指尖重新摩挲起玉牌,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没什么,不过是见着个有趣的姑娘。”
萧澈顺着街面望去,只见那匹烈马堪堪停在茶楼斜对面的典当铺外,马上少年一身玄色劲装,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正是黎家大房庶子黎砚松。他挑眉诧异:“倒是巧,黎二公子怎会来典当铺?”
苏颂安执杯的手未停,茶烟袅袅中,神色依旧淡然。他自然知晓黎砚松的来意——三年前他随父南下赈灾,遇灾民暴动身陷险境,幸得一位素衣少女出手相救。少女仓促离去时,遗落了一把刻着细小花纹的匕首。这三年,他遍寻此刃踪迹,只为找到那位救命恩人。
三日前与黎砚松偶遇,对方瞥见他随身珍藏的匕首,竟一口咬定是将军府传家宝,共铸四柄,还与他那位早逝的姑姑有关。真假尚难定论,但这匕首无疑是唯一线索,他本早该去验明,却被杂事耽搁至今。
“许是有私事吧。”苏颂安浅啜一口清茶,语气听不出波澜,眼底却掠过一丝暗芒——黎砚松此刻去典当铺,莫非是为了佐证匕首的来历?这场牵扯着恩情、家世的纠葛,终是要在长安城里,慢慢揭开了。
典当铺的铜铃“叮铃”作响,黎砚松掀帘而入,将腰间一柄样式相近的匕首拍在柜台上,沉声道:“掌柜的,帮我验验这柄刀,与三日前苏小世子拿来的,是否同出一源。”掌柜的不敢怠慢,取来放大镜细细比对,指尖划过匕首柄上的暗纹,颔首道:“回公子,这纹路、锻造工艺,确是一套铸模所出,皆是当年将军府定制的‘四象刃’。”
黎砚松眸色一沉,攥紧匕首:“果然如此。我姑姑当年远嫁前,带走了其中两柄,另一柄在大哥砚舟手中,这柄是我偶然所得。苏颂安那柄,定是姑姑流落在外的后人之物。”
而茶楼雅间内,苏颂安放下茶杯,对萧澈道:“我去去就回。”说罢起身下楼,步履从容地踏入典当铺。黎砚松见他来,挑眉道:“苏小世子倒是消息灵通。”
苏颂安取出怀中匕首,两刃并列,暗纹恰好拼接成完整的星象图。“四象刃,分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他指尖点过纹路,“黎二公子说与令姑有关,不知她当年为何会将匕首遗落民间?”
黎砚松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才道:“我姑姑当年并非远嫁,而是十七年前随姑父出征,途中遭遇埋伏,生死不明。但有消息传当时姑姑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这匕首,怕是她留给后人的信物。”
黎绾卿和慕兮来到一间小屋外,小屋虽简陋,却被慕兮收拾得干净雅致,窗台上摆上了从路边采来的野迎春,添了几分生气。黎绾卿刚解下包袱,便被慕兮不由分说披上一件素色棉衣,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她一路精心打理的旧物。
“娘子身子弱,长安的春风看着暖,实则带着寒峭,可不能大意。”慕兮细细替她拢好衣襟,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肩头,眉头微蹙,“您幼时落下的病根,一吹风就容易犯咳,若是病倒了,认祖归宗的事便要耽搁了。”
黎绾卿无奈轻笑,顺从地拉了拉衣摆:“知道你细心。不过总闷在屋里也不是办法,咱们初来长安,正好出去熟悉熟悉街巷。”她攥了攥袖中的紫鱼纹玉佩,眼底藏着几分期待——这是她第一次踏上故土,每一寸街巷都可能藏着与亲人、与过往相关的痕迹。
慕兮点头,悄然将短刃藏于袖中,目光扫过门外巷陌,确认无异常后才侧身引路:“我陪着您,慢些走便是。前头巷口有家老字号糕点铺,听说招牌桂花糕不错,咱们去尝尝?”
两人并肩走出小屋,春日暖阳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道纤细的身影。黎绾卿望着巷外车水马龙的方向,脚步轻缓,却不知不远处,正有一道目光穿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她的身影——苏颂安刚从典当铺出来,手中攥着那柄“四象刃”,恰好瞥见巷口那抹熟悉的粉衣,眸色骤然亮了起来。
苏颂安脚步微顿,随即加快步伐迎了上去,指尖仍攥着那柄匕首,目光落在黎绾卿身上,温和开口:“这位姑娘请留步。”
黎绾卿与慕兮同时驻足,慕兮下意识往前半步护住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华服少年。黎绾卿则抬眸,看清来人正是茶楼雅间里的蓝衣公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公子有何指教?”
苏颂安见状,放缓语气,取出怀中匕首递到两人面前,指尖点过柄上暗纹:“姑娘可认得这柄刀?此乃将军府‘四象刃’,在下偶然所得,听闻与黎家故人有关。”
慕兮瞳孔微缩,悄然按在袖中短刃上,而黎绾卿瞥见匕首纹路的瞬间,指尖猛地收紧了袖中的紫鱼纹玉佩——这纹路,竟与她幼时戴过的一个银锁片上的图案隐隐相合。她强压下心头波澜,轻声道:“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布衣,怎会认得将军府的信物?”
苏颂安目光灼灼,盯着她攥紧玉佩的手,语气笃定:“姑娘袖口露出的玉佩,似是将军府旧物。三年前救我于危难的姑娘,遗落的正是这‘四象刃’,姑娘当真毫无印象?”
黎绾卿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再抬眼时,细细打量苏颂安的眉眼——三年前那片混乱的灾民营地,护着她冲出重围的少年,眉眼间的清俊轮廓,竟与眼前人重合。
她心头一震,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原来是你。”当年她仓促离去,只记得少年一身狼狈却眼神坚毅,未曾想会在长安故土,以这般方式重逢。
慕兮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却仍未放松警惕,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量。
苏颂安眸色一亮,唇角漾开真切的笑意:“真的是你!三年来我遍寻此刃主人,竟在此地得见。姑娘既是持有‘四象刃’之人,又带着将军府玉佩,想必与黎家渊源匪浅?”
黎绾卿迅速敛去眼底的波澜,指尖仍紧紧攥着玉佩,语气保持着疏离的客气:“多谢苏公子当年援手,也谢公子今日告知匕首渊源。”她抬眸看向苏颂安,目光清明却带着防备,“只是其中牵扯诸多旧事,我尚有一事未弄明白,暂且不便与黎家相认。”
说罢,她拉了拉身旁的慕兮,微微颔首:“今日惊扰,先行告辞。”话音未落,便转身带着慕兮快步离开,素衣身影很快融入巷口的人流,没有半分停留。
苏颂安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摩挲着“四象刃”的纹路,眸色深沉。他自然看得出她的警惕,却也更笃定她与黎家、与姑姑的关联——她要弄明白的事,想必也与当年姑姑的失踪、她的身世有关。
“无妨,”他轻声自语,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长安不大,总有再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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