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戚戚沥沥的雨又变得猛烈,拍打在窗玻璃和遮阳檐上,噼里啪啦的响声闹人。
湿寒的气息弥漫,外面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在窗玻璃上凝结成薄薄的水雾。
“嘶!”在睡梦中的夏目唯瞬间惊醒,她翻身爬起来,感知到自己送出去的护身符被人触发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松田阵平,被夏目唯的动作吵醒了,声音含混着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夏目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要睡觉的疲劳和被人吵醒的起床气在脑海里反复拉扯,让她非常不开心。
她强压着怒气,打开手机,发了几条短信,对面的人还没有睡,发来的消息更是让她血压暴增。
“……啊啊!我好生气啊!”夏目唯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松田阵平。
屋子里昏暗极了,只能看见对方的小半张脸,埋在棉被里,几根柔软的黑色卷发搭在浅蓝色的枕套上,看着就很香甜。
夏目唯坐起来,磨了磨牙,抓住自己的枕头,嘿呀一声,捂住松田阵平的脑袋,恶狠狠地说道,“看我闷死你!”
“唔……”半梦半醒的松田阵平根本没有当真,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轰苍蝇一样摇摆,将枕头按下去:“别闹了,一红……明天再陪你……玩——”
夏目唯将枕头慢慢拿回来,面容看起来格外憔悴,披散着的头发,在漆黑的屋子里宛若女鬼,背后的阴郁黑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可惜,能看到这一幕的活人,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大概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所处的环境又太安全,他翻了个身,没过几秒就又睡着了。
夏目唯露出一个平缓的微笑,之前的暴躁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踪影,再次打开手机。
她并不是很担心柯南被干掉,毕竟是世界之子,有锁血挂,但其他人——
啊!风户京介,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寿星公上吊吗?
你以前不是很谨慎的吗?怎么变得如此鲁莽?
她震惊于对方胆子之大。
公安派去跟踪工藤新一的人,已经多次提交申请,询问要不要介入这件事了。
那位负责这件事的安室先生,接连发给组织boss的邮件,都带着阴阳怪气的味道,似乎在问候什么。
夏目唯摸了摸胸口,交给柯南的护身符碎了一次了。
酒厂boss的邮箱也要爆炸了,不少知情人发短信质问酒厂boss,这是要做什么?你们组织是要公然派人袭击救世主吗?
“……好累,我真是欠你的吧?”夏目唯用手捂住了脸。
不愧是胆子大到敢公然追杀新兰二人组的反派。
她一点都不想去捞他。
夏目唯给一二三青和夏目癸发了消息,然后一脑袋砸在床上,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反手将自己盖住。
不管了,我要睡觉。
夏目唯不知道是谁养大了风户京介的胆子。
但细细思虑,追踪溯源,这个人应该是她自己。
当风户京介还是一个普通心外科医生的时候,就敢杀人。后来做了警局的咨询心理医生,有了路子,更是敢偷偷尾随杀人,持枪在游乐园截杀毛利兰和工藤新一。
现在,他得到了夏目唯的帮助,知道了黑衣组织这种庞然大物。
他彻底膨胀了。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咔哒——砰——
子-弹打在墙壁上,留下细小的孔洞。
因为使用了消音器,声音发闷,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唯一知情的男孩在地上打了个滚,连忙爬起来往前跑。
风户医生竟然真的有问题!他是怎么将枪-械带进医院的?
他早就谋划好了吗?
震撼占据了柯南的大脑,让他头晕脑胀,只能凭着本能和运气逃跑,躲闪风户京介袭击的子-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本来的目标是平野太太的。”风户京介哼笑一声,“没想到你赶在前面了。正好,省了我的力气。”
他说完,唇角的冷笑被狰狞覆盖,毫不留情地抠动扳机。
“砰砰砰——”
打空的子弹在台面、玻璃上破碎,落了一地碎渣。
柯南在地上翻滚,积水打湿了裤脚,小腿处又湿又冷,但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风户京介开枪,时而厉声冷笑,时而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活着,活得更好!比那个魔鬼还要好!”
“所有知情的人,都要死。”
“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美好生活。”
“你、你冷静一点!”柯南只觉得他像一个发神经的疯子,他翻滚着撞开卫生间的门,跑了出来。
走廊的灯坏了,光线昏暗,情况混乱,什么都看不清,他直接撞上了一个温软的物体。
“呀!”迎面是熟悉的尖叫声。
有人在外面!
柯南心里一喜,抬头,好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冻成冰块的心瞬间坠下去。
“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外面的黑影身形模糊,只能看见一双晶莹的眸子,但柯南太熟悉对方了,只是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柯南……”毛利兰想要解释什么,卫生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把手叮叮当当断裂,掉在地上。
“快走!”柯南来不及解释,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往外跑。
“砰——”
带着水迹的鞋印,印在光滑的走廊瓷砖上,书写着凌乱和恐惧。
他们好像一对儿可怜的落难鸳鸯,一边抱团瑟瑟发抖,一边躲避着天敌的追杀。
柯南抓着毛利兰的手往外跑了两步,又想起来,风户京介手里有枪,如果把他引到外面,见到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他会不会大开杀戒?
他不太熟悉医院的结构,但他知道一些常识,为了节省资源,方便治疗,夜晚的时候,医院一般只有急诊室以及值班大夫的办公室附近是有人的,远离这一小块的地方,基本都是无人区。
他要把对方引到无人区和他躲猫猫。
柯南咬牙,步伐慢下来,打算跑回去,走另一个方向。
但这一犹豫,耽搁的时间就足够身后的人追上来了。
“呀!”
失忆的毛利兰被风户京介轻松抓住了胳膊。
风户京介认出来了对方的脸,心里闪过一丝犹豫。
但毛利兰扭头,也看清了眼前袭击者的样子。
“风户医生!”她失声惊呼,“你在做什么?”
风户京介心里的,因为顾虑到夏目唯和妃英理产生的一点点犹豫彻底消散,他给手-枪上膛,对准了女孩。
但这犹豫的几秒,江户川柯南已经按上了腰带,一个足球迅速充气飞起来,随着滋滋的电流声,一脚踢在上面。
柯南大喊一声:“放开小兰!”
足球狠狠砸在了风户京介手上,手-枪脱手飞出去,摔在地上变成废品。
“啊!我的手!该死!”风户京介痛呼一声,眼里的愤恨越发浓郁。
他往后趔趄一步,顾不得将甩飞在地上的手-枪碎片捡起,掀开外袍,换了一把新枪,继续追赶柯南二人。
“柯、柯南?”毛利兰被拽着往前飞奔,忍不住几次回头查看追杀的人在哪里。
“不要停,跟着我!”柯南大喊一声。
可惜,在漆黑的夜晚,和经常值夜班的医生,在医院里躲猫猫,简直是在找死。
虽然柯南一直在观察四周,用柱子、楼梯、诊室门等等东西来阻碍对方,他们还是一点一点被追上了。
柯南额头上渗出来汗水,气喘吁吁,接连躲开了好几发子-弹后,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小心!”柯南连忙将毛利兰按倒在地,子弹擦伤了胳膊,毛利兰被拉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两个人翻滚两圈,撞在门板上,才将将停下来。
“啪啪啪——”
子-弹扫射过来。
柯南来不及思考,连忙开门,滚进屋子里,反手锁上门,将人挡在外面。
他们两个人被堵在狭小的储物室里面。外面的人手拿着枪,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到处都是杂乱的物品,柯南四处看了看,有床单和白大褂,推开小窗户,雨水迎面洒了一脸,眼睛上都是斑斑点点,他眯着眼睛向下张望,高度可以。
“快,我们从窗户逃到楼下!”柯南用力撕扯布料,对毛利兰说道。
毛利兰也跟着搓绳子,手脚齐用,两三下将布帘拧紧。她的手上满是冷汗,心头颤抖。
“你先下去,如果我没有记错,楼下是儿科诊室,对面是化验室,一定有人值班,你见到人的第一时间就叫他们联系保安并报警。”柯南急声叮嘱道。
他之前逃跑的时候,三番两次想要报警,却都被打断了,反而不小心摔坏了手机。
砰砰——
门外的背景音格外瘆人,外面的人似乎发现单纯用枪打不开门锁,开始尝试暴力破解。
绳子缠在储物箱上,中途在窗户栅栏上加固一次,一直垂到下面。
柯南催促着毛利兰快下去,时而焦急回头,思索一会儿风户京介进来了,他要如何利用屋子里的东西,争取时间。
他完全没发现,被他催促的人沉默着,眼里带着迷茫和疑惑。
毛利兰紫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男孩,刚刚的子-弹擦伤了他的胳膊,留下一道好长的血口。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冲进来后,又是拼命撕窗帘,又是搓绳子,胳膊上的破口被反复撕裂用力拉扯,变成了更大的伤口。
鲜红的血染上了他的上衣,袖子和腰腹上都是血点,甚至脸颊和脖颈都溅到了,些许血花滴到地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毛利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绳子,上面有斑斑点点的红色,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她忍不住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脑子里的思绪很乱,无数人影浮现,太阳穴隐隐作痛。
即使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还是克制不住想要问出来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救我?”
窗户半开,她半边身子站在雨里,冰冷刺骨,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让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柯南推了两下,但对方纹丝不动。
他抬头,镜片上沾染的水珠滑落,让人看不清后面遮掩的那双眼睛。
但,毛利兰心想,那一定是一双,充满了璀璨和自信的眸子。
她看到,迎着转瞬即逝的闪电,男孩竖起一根大拇指,指着自己,脸上绽出来一个自信的笑容。
这个姿态非常熟悉,和某个印象深刻的身影完全重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回答满是肯定:“因为我是工藤新一啊,我永远喜欢毛利兰!”
没有浮躁的轻易许诺,这只是我内心最真实最简单的想法。
无数过去纷纷扰扰,漫上心头。
爱情是非常复杂的情感,有很多种。
有基于色-欲的生理需求,有搭伙过日子的细水长流,有危险刺激下的浓烈。
也有,最为普通的,也最为稀少的,最容易念念不忘的,青涩初恋。
因为青涩,所以犹豫,所以患得患失,所以自怨自艾。永远担心自己不够好,永远担心对方是否嫌弃自己,最为纯净美好,但也最为复杂难言,让人记忆深刻。
有的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初恋的感觉,因为这是,一旦长大成熟,就再也找不回来的懵懂情感。
毛利兰睁大了紫色的眸子,期待了、渴盼了很久的告白,直击心头,她的心脏砰砰跳动,发自灵魂的喜悦,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她的眼底好像有晶莹闪烁。
在纽约街头,紧握住的双手;在多罗碧加乐园,喷泉中心的许诺;在西伯利亚冰原,在田地里翻滚的瞬间……
妈妈的忧愁,爸爸的蹩脚,园子的大笑,幼稚园内的一声声爱哭鬼,画上了标记的姓名牌……
她全都想起来了。
“新一……”毛利兰抓住绳子喃喃出声,眼角似乎有泪滴滑落。
“新一!”
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还在催促她快点逃走的江户川柯南。
“新一,”她抽泣一声,好像发泄一样,声嘶力竭地叫道,“你骗了我那么久!”
“!兰?”工藤新一微微一僵,他甚至来不及顾虑外面的凶手,猛然抬头,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你想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的?
因为我说了个名字吗?
妃英理阿姨之前也念叨过我的事情啊!你也听过我的名字,怎么现在就想起来了?
工藤新一满心喜悦,但还是忍不住犹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等等!我刚刚说了什么!
冷静下来的大脑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几乎是名牌告白的话语,后知后觉的羞涩涌上心头,让他脸颊涨得通红,几乎要冒烟。
“兰……兰!你怎么想起来……不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磕磕巴巴地说着,拉扯着毛利兰的袖子。
“外面还有凶手呢……”
毛利兰抿唇,抬手,狠狠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语调还带着些许鼻音,但还是仰起头说道:“哼,我现在就去把那个家伙收拾掉。”
“然后!新一,你要好好和我解释一下,”她的脸色慢慢阴沉下去,嘴角向上,磨牙露出一个狞笑,“你之前做的事情!还有,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新一变成小孩子了。
虽然从公安那里间接确认,现在本人也确认了一遍,但她还是心头惴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柯南躲在门后面,思索一会儿风户京介破门而入,自己要如何制服对方。
他手里拿的是手枪,刚开门的瞬间,因为角度问题,是没有办法直接对准自己和柯南的,只要毛利兰抓住时机,凭借着空手道,有很大的把握制伏风户京介。
然后,毛利兰二人等了很久,窗外窸窣的雨声越来越小,到最后暴雨改成小雨,没有了嘈杂声干扰,他们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敲门动静彻底消失了。
似乎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毛利兰微微皱眉,和柯南对了一个眼神。
她小声问道:“怎么办?新一?那个……风户医生是不是走了?要打开看看吗?”
柯南思索,刚刚小兰记忆忽然恢复的时候,他们都太激动了,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你带手机了吗?”
“没有。”毛利兰有些尴尬。
“……”柯南犹豫了几秒,有心想开个小缝看看情况,但又想起来之前的教导,不要莽撞。
“我们先从窗户溜到楼下吧。”他提议道。
“好。”毛利兰深吸一口气,对于已经恢复了空手道相关记忆的她来说,带着一个孩子,从楼上用绳子翻到楼下非常容易。
不到五分钟,她打开了楼下屋子的窗户,爬了进去。
柯南开门,走廊里没有人,安全,他跑到对面的化验室。
正在轻声讨论之前化验结果的几个人,被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重症患者。
“天哪!小弟弟!你是被高空抛物砸到了么?要化验什么?”那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子连忙问道。
周围的人也凑过来。
“护士姐姐!医生姐姐!”柯南叫着说道,“快报警!风户医生在医院里持枪杀人!”
等等,风户京介最开始说的话,他最开始的目标是袭击了上杉医生的平野太太!
“坏了!”柯南连忙抓住一脸慌乱的护士,“告诉警察!风户京介的袭击目标有刚刚被抓走的平野太太!”
那个护士被唬了一跳,有些怀疑是不是熊孩子在添乱,或者因为受伤严重,小孩子产生幻觉了。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赶来的速度很快。
“怎么回事?”今天负责值班的千叶警官带着另一名警局新人。
“报案人在哪里?凶手呢?”
“凶手之前在楼上!”柯南连忙上前说道,他胳膊上缠着绷带,在等待警察到来的时候,一旁的护士很贴心地帮他处理了伤口。
正在这时,被柯南惊动,前往楼上搜查的保安恰好从楼上走下来。
“这,我们刚刚去楼上查看了,的确有破损的卫生间和几间屋子的门……”那名保安说着,眼里闪过怀疑。
柯南心觉不好,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难道风户京介跑了?
“但是,没有找到破损的手-枪和子-弹。”另一名保安补充道,他面色凝重,反复看了几眼柯南,“看那些破损痕迹,更像是因为最近的大风大雨,外面的风把窗户和门吹坏了。”
“大风造成的破坏,怎么会?”柯南皱眉,这些人连子-弹留下来的洞都辨认不出来吗?
也有可能,毕竟天色太昏暗了,光线不好,这些人也是普通保安,的确辨认不出来。
柯南思索着,将目光转到另一边。
“那风户医生呢?他现在在哪里?袭击我和小兰的人,和风户医生长得很像。”柯南不再直言是风户京介袭击自己,换了一个说法。
对面的护士皱了皱眉,明显很不喜欢这个话语里面的暗示,但她也不好直接反驳。
“请稍等,我们正在联系风户医生。”她说着,拨通了电话。
很快,对面的人接通了。
那个科室的护士回复的很迅速:“风户医生从手术室离开后,一直在急诊科室内。”
她很确定,对方在屋子里的接诊至少半个小时了,送走了两名病人。
这怎么可能?
柯南懵了,难道是我看错了?的确有人袭击我,但不是风户京介?
千叶挠了挠头,对眼前的情景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啊,这样吧,柯南,我先去楼上检查一下现场,你和这位兰小姐带路。”
“然后再查一下监控录像,最后确认了,的确有人袭击,再询问医院里的几位医生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怎么样?”他做和事佬,打圆场说道。
他还是比较信任柯南的,并且这里还有一个受伤的毛利兰,是小孩子异想天开的可能性很低。
柯南微微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有话说贴了两章内容赠送……)
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呢?
灰原哀板着脸,应付着眼前警察的询问,等到对方彻底离开后,那个嗅觉敏锐的侦探来这里转了好几圈。
她看到对方的目光了,他在怀疑自己在说谎。
灰原哀垂眸,用冰冷的态度表达自己的社恐、排外、不合群,并提出来自己还有病人,试图让对方自己离开。
如此反复几十分钟,这件事情才告一段落。
诊室的门被人推开,端着两杯热茶的风户京介揉了揉脸颊,脸上的虚假斯文的微笑卸下来,他的脸上满是垂头丧气,低声说道:“多谢。”
“我这也是在帮我自己。”灰原哀横了对方一眼,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杯茶。
她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动静的时候,差点被吓傻了。
……
灰原哀将那张照片递过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二人的氛围不对。
等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她在走廊里,越想越不对劲。
或许是出于薄弱的同事情谊,或许是因为上杉医生倒下,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她十分想寻找风户京介这个‘同类’倾诉一些什么。
“哎,小哀啊,你怎么也在问风户医生去哪里了?”那名护士笑着说道,“刚刚也有个小孩子问了这个问题呢。”
灰原哀微微皱眉,心底浮现不好的预感。
小孩子,还有那么偏僻的卫生间……
她知道风户京介和组织有一点关系。
刚刚对方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很像她曾经在组织里撞见过的,有些出外勤回来的组织成员,身上带着杀意和激动。
要去看看吗?
灰原哀有些踌躇,她之前判断,这个人应该和自己的姐姐的身份差不多,都是没有杀过人的外围成员,可能因为医生的身份,他地位更高一点。
那些和组织无关的,洁白无暇的人让她羡慕,也让她疏远,她无法和对方拉近关系。
而那些混迹组织的恶棍,又让她排斥,让她害怕,她更是无法和对方交流。
在实验室内,她更是因为年纪轻、父母背景,被人排次,不得不摆出来冰冷威严的样子,压住手下人。
除了姐姐,她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同伴。但在这里,她微妙地发现了一个‘同类’,虽然他并不是善良的好人,但自己又何尝是一个善良无私的好人?这种有着普通人道德和思维,又有着类似立场的‘同伴’实在是太难得,让她多了几分在意。
所以她打算去看看。
她循着一片漆黑走过去,越是走近,越能听见远处的嘈杂声和枪声。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放开口袋里的手微微颤抖,不知不觉握紧了手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就看到了,两个有些眼熟的人影滚进屋子里,而屋外,举着手、枪,正在尝试敲门,杀气腾腾的风户京介。
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对方脸上流露出来的恶意吓到了她。
好像一瞬间,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了不少,她不是站在夏季的医院内,而是站在冷库里。
咔嚓——
外面的闪电照亮了她煞白的脸,让她的瞳孔猛缩。
轰鸣的雷声砸在了胸口,连心尖都为之颤抖。
血液上涌,心跳加速,大脑供血过多,导致双腿发软。
轰隆隆——
雨点拍打在屋子外墙壁上,好像拍在她身上,将她浇透,寒意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底。
黑漆漆的走廊好像一张大嘴,极远处模糊不清,好像什么会吃人的怪物,让她后背发麻,想要瞬间掉头逃跑。
我什么都没看见,对!
风户也没看见我!我应该早点离开!
灰原哀想着,如此念头萦绕在脑海,催促着她快点去避难。
但她的腿却有自己的想法。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莽。
啪嗒——
她抓住了风户京介的手。
“你疯了么!风户京介!住手!”
茶色头发的女子非常害怕,半垂在脸颊上的睫毛都在颤抖,但还是板着脸,用冰冷的样子遮掩慌乱。
她声音嘶哑,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被白大褂罩住的身躯微微颤抖,能够感觉到全身上下,汗毛倒竖的麻麻痛痛。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
像以前那样明哲保身不好吗?
当做没看见不好吗?我又不是什么英雄?
普通人为了保全自己,退缩懦弱,都是很正常的吧。
在组织混迹了那么久,她见过多少次组织的成员为非作歹,见过多少人在自己眼前丧命,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这是求生的本能,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姐姐。
明明这次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次。
匆匆一瞥,她还是看清了那两个人,无论是工藤新一还是毛利兰,都是和她无缘无故的陌生人,她没有必要去救对方。
为了什么呢?
不是为了几面之缘的工藤新一和毛利兰……
也不是为了有些交情的风户京介吧……
而是为了……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脑海里划过无数人的脸,有那些笑着的护士,有感谢她的患者,有之前带过她的诸多医生,有刚刚告别的飒爽警官,还有被刺伤倒地的上杉医生、她胸口那块鲜红,在自己脑子里旋转……
每个日夜打起精神艰难奋战,夜晚急诊梦中惊醒,和死神赛跑,反复埋首报告和化验单中,多少次拖着疲惫书写医案,因为劳累心态崩溃,反复抓挠头发……
但却没有丝毫的抵触之情。
这与以往的实验、发明毒-药不一样,这是在挽救生命。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她心神平静,甚至能感觉到解脱。
每一天都让她想入非非,觉得这是在赎罪,为发明出毒-药的父母赎罪,为进一步改进出配方的行为赎罪,为加入黑色组织,对那么多罪恶视而不见、选择明哲保身赎罪……
她深吸一口气:“风户医生,是你告诉过我的,你有多么喜欢成为一名医生,医院又是多么神圣的地方。”
这是寄托了她心灵的港湾。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处,让她感觉到解脱的港湾,也被人污染!
“你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付出了那么多。这份职业,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单纯为了名誉、金钱、养家糊口选择的。”她慢慢开口,看着有些沉默的风户京介,对方抓着的枪-支的手不知不觉地放松。
“或多或少,每一位医生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自豪,一点点对于这份职业的热爱和向往。”
“因为这是和生命相关的,神圣的工作。”
“医生的职责是拯救患者。如果我没有站出来,即使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我也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名实习医生,而是……”灰原哀艰涩地开口,“玩假扮医生游戏的组织成员。”
那这里,这份职业,再也不能给她带来安心和平静。
她在组织明哲保身,对血腥视而不见。
如果在这里也对血腥视而不见,那在这里,和在组织,有什么区别?
那对于她来说,世界上的哪里,都将是‘黑衣组织’。
因为她排斥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在组织里,为了惜命,沉默、装聋作哑的自己。
“你不能,用你的医生身份,在这里杀人。”
她的牙齿在打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舌头僵直,声音变调。
但她还是颤抖着,将自己的坚决表达出来。
“我不允许。”
“不论你和对方有什么仇什么怨,这里是医院,是你曾经向往了一生的神圣场所!你难道要穿着这身衣服,破坏你曾经的梦想吗!”
啪嗒——
冷汗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脆响。
在漆黑空荡的走廊里,这响声是如此的突兀。
乌云飘过来,窗户透过的月光不再清晰明朗,对面的人藏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
他会杀了我的……灰原哀紧盯着对方手里的枪,胸口剧烈起伏,恐惧的念头驱散不掉。
连毛利兰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拔枪以对,她这些时日,微薄的同事情,可能有用吗?
或者,对方是文职,也没有接受过什么体能锻炼,要不要赌一把?看看能不能用自己三瓜俩枣的格斗术,将这个人制伏?
制伏之后呢?他不会去组织那里举报自己吗?
灰原哀心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又被她一一排除,掐掉。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情绪也很激烈,冰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似乎下一秒就要开抢,把自己扫进垃圾堆。
我真是傻了,这份职业对于他来说伟大不伟大,我怎么能判断?他可能只是口上说说,树一个梦想成为医生的人设,实际上完全没有觉得这份工作如何伟大。
难道就因为听得多了,我生了这么多的妄想吗?
我是什么幼稚小年轻吗?竟然被这种他人随口的话语洗脑了,感化了?
灰原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鼻尖沁出汗水,手心一片冰冷,虽然怕得要死,但却知道,这一刻已经没有后悔路了。她要努力说服对方。
“而且,那么艰难获得的资格,你要继续放弃吗?”
“之前因为手部受伤,你失去了上手术台的机会,多少年的辛苦努力白费。”她一边观察对方,一边说道,很好,风户京介没有动。
这证明她的话语至少没有激怒对方。
“现在,因为灾情,连学校的在读学生都被抓来做壮丁,你也得以重新加入外科,回到手术台。”灰原哀慢慢找到了说服的思路。
“只要你在这段特殊日子,表现出来自己的职业素养,证明自己虽然手腕受了伤,但经验和脑力可以补足,那你就可以用这段日子的成功案例作为证据,申请重新回到外科诊室。”
“虽然这份希望很微弱,但不是没有。”她说道,干巴巴地补充一句,“或许你也可以让那些人帮助你。”
然后,灰原哀陷入了沉默,她不是多么擅长体贴安慰、感化说服的人,反而有时候过于毒舌直接,容易激怒对方,秉承着多说多措的原则,她判断对方没有什么攻击性了,便见好就收,等待对方的回答。
风户京介沉默着,他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只能看到对方胸口的微微起伏。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风户京介才开口道:“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他的背佝偻下来,好像一瞬间承认了什么巨大的包袱,精气神衰败了一大半。
灰原哀松了一口气,连忙补充道:“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你的未来,又如何寄希望于他人重视你呢?”
“你不能这么想!”她思索,还好自己之前和对方聊过过去的事情,比较清楚他和仁野保那些恩怨。
“你在愤恨那些人,不给与你帮助,却总是站在反对者的立场上,给你添堵。”
“但,你真的需要那些人的帮助吗?”
“你希冀的,真的是别人的同情和支持吗?”
她摇摇头,断然否定:“不是,你想要做的,是重新回到手术台,追逐自己的梦想。”
因为断绝了梦想,所以仇恨。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灰原哀看到对方的脸色慢慢平复,提起来的心脏终于放回了肚子,紧绷着的精神稍微松懈下来,她这才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彻底冰冷。
因为紧张而绷直的四肢和躯干,微微发麻僵硬。
“和我走吧。”灰原哀谨慎地提议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们现在想的是如何遮掩你在医院持枪的问题,你还没有伤到人,记录被抹去的可能性很大。”
“之后,只要按部就班接诊病人,风户医生还可以重新获得外科医生的称号。”她对着风户京介伸出手。
风户京介迟疑了几秒,脸色变了又变,时而闪过狰狞和怨毒,他最后,还是将手放在上面。
皮肤接触的那一刻,有微弱的热度传递。
灰原哀的心里难得起了几分波澜,她拉住了一双,打算杀人,却还没有来得及杀人的手。
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暗自唾弃自己的卑劣,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感受到心情激动。
灰原哀清了清嗓子,打算说点什么。
“嘟嘟嘟——”
隔壁的窗户被人敲响,两个人各怀心事,被吓了一跳。
风户京介扭头看过去,走廊窗户外面趴着一个面目狰狞,眼冒寒光,好像要吃人的女鬼!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她身上的衣服,淌在玻璃上,蜿蜒成曲折的小溪。
风户京介吓了一跳,连忙拔枪对准外面的人,却见那女鬼瞬间推开窗户,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枪。
灰原哀也吓了一跳,她顾不得这是个潜在的杀人犯,躲在了对方身后,紧抓着他的衣服。
“闭嘴,别嚎叫!”女鬼跳进来,甩了一下头上的水珠,恶狠狠地瞪了几眼风户京介。
她抹了一把脸,将头发梳理几下,让两个人看清楚她的脸。
“一二三学妹?”风户京介迟疑地问道。
“呵,你还记得我啊?”一二三青嘲讽道。
“快走,臭小子,大半夜爬起来,就为了收拾你们几个人的事情。我看你是嫌命长!”她被夏目唯的电话吵醒,被迫爬起来给这件事收尾,憋了一肚气。
她先是劈头盖脸将对方骂了一顿,又狠狠锤了对方一顿,看得灰原哀心里暗暗叫好,觉得解气。
一二三青一边骂骂咧咧,手下动作也飞快,她飞快通知附近的公安,将监控录像带替换,又拜托妖怪给现场痕迹造假伪装,并且联系几个是自己人的护士小姐伪造了在场证明。
等到工藤新一通知警察过来,所有痕迹都处理得妥帖完善。
组织、公安、妖怪三方合作,效率极佳。
千叶扑了个空,没找到任何东西,很快又收到了另一边的报案,上司催促着快点将这件事情当做乌龙,去处理更重要的案件。
他只能无奈地对柯南道歉,带队离开了这里。
毛利兰和柯南面面厮觑,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产生幻觉了。
“可能是患者刚刚恢复记忆,有短暂的思维混乱,而小孩子心智不成熟,容易幻想,就被患者的话语影响了吧?”被叫来复诊的医生如此推测道。
“身上的伤口,多半是在屋子里乱跑,磕碰到的。”
柯南手臂上的枪伤的确是另一个证据,但他进入屋子里之后,反复使劲,完全没有顾虑那个伤口,多次撕裂、剐蹭,又被好心的护士小姐提前处理包扎了一遍,那个伤口是否是枪伤,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警方之后检查,反而在屋子里的某个摆件上发现了柯南的部分皮肉,判断可能是惊慌失措逃跑的时候,撞到了这个摆件,看起来像是枪伤,但实际上不是。
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对这一块不太了解,还是风……呃,别的医生比较擅长……”
她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瞬间变了脸色,连忙改口不再提起来这个名字。
但私下里,她将妃英理拉过去,叮嘱道:“他们都说风户医生是凶手,可能是患者对医生的抵触心理作祟,在产生幻觉的时候,下意识将诊治的医生,当成了凶手。”
她又说了一些风户医生的好话。
妃英理若有所思,觉得这个推测有道理。
她对于风户京介是否是凶手这件事情半信半疑,她相信小兰,但也完全没有找到对方是凶手的蛛丝马迹。
最后,妃英理还是顾虑小兰的心情,打算找个时间和风户医生仔细道歉,再提出来能不能换一位医生。
……
“这件事情,结束了?”风户京介有些忐忑地询问一二三青。
之前冲动的热血冷下来,他久违地找到了自己的脑子,颇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在一二三青面前害怕极了。
“知道怕了?”一二三青冷笑着。
他们几个人在之前柯南翻找过的办公室内围坐,一人面前一碗泡面。
五香粉调料包的鲜香味道,都压不下一二三青肚子里的火气。
“知道错了。是我冲动了。”风户京介点头,但看到来追查这次案件的警察这么简单就被调开,心里又生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怨怼。
他阴沉着脸不说话。
一二三青一眼看出来了,嗤笑一声,打开泡面盒,哗啦吸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道:“你在期待什么?”
“上司一个电话,警察就被调走,这不是正常现象吗?”
“所谓条子,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巨大的弊端。他们都是对下杀伤力很大,而对上杀伤力减半的工具。”
一二三青垂眸,屋顶上的白炽灯微微闪烁,投下冰冷的白光。
“因为他们的根源在于,听从上级的命令,不要妄动。”
“这是为了拥有纪律性,降低叛乱可能,提高战时威力。但同样,纪律性,却也减弱了处理事情的效率,削弱了追查真相的积极性,还存在被上位者利用的可能。”
“是可对下、对外、对内而不好对上的职业。”
“不要把他们想得太伟大万能了。”一二三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被一个电话叫走、被迫停止破案,都是正常的事情。”
“也不要想什么,仁野保案件有那么多警察和侦探关注,却没有人关注他伤害你的事情。”一二三青觉得牙酸。
“人都是逐利的生物。”
一二三青稀里哗啦,又吃了一大口面条,她的确是饿了。
但这副香甜的吃相,却没有引起对面两个人的半点胃口。
灰原哀僵硬着脸,风户京介石化原地。
“还有你,灰原。”一二三青砸吧一下味道,看了一眼这个丫头,秉承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的念头,打算再次客串一遍心理医生。
“你不用觉得,组织接暗杀任务,是多么污浊的地方,你多么排斥。”
她用筷子拨弄两下面条,莞尔,说出了宛若恶毒诅咒的话语:“真的走出去了,你会惊喜地发现,哪里都是杀手组织。哪里都在吃人。哎嘿。”
她慢悠悠地说道:“比直接杀人更残忍的,是慢性吃人。将人性和自由吃掉,留下奴颜婢膝、见利忘义、随波逐流和行尸走肉。”
“最可怕的是,大家还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人呢。”
她咂咂嘴,没有再看对方煞白的脸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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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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