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唯乘坐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她在中转机场坐了五个小时，才终于搭上飞机。
等到降落，已经是半夜，机场的灯熄灭了一半，半是昏黑阴暗，半是刺目灼白，拖着小行李箱穿梭在大厅，踩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就好像在暗影中穿梭一样，洁白的双臂上时不时拂过一层黑纱。
夏目唯心情很好，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从大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来接机的松田阵平。
今夜漆黑无月，连星光都几近于无，仅余机场门口的两三盏灯，射到外面苍茫的黑暗中，照亮偌大的接客站台。
从夏目唯的角度往外看，那头蓬松的卷发好像融入黑暗，他的上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高领黑色风衣遮住了整个身子，仅剩下一截白净的下巴尖，在漆黑的夜里，彰显着存在感。
“晚上还戴墨镜。”夏目唯嗔怪一句，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松田阵平没有躲开，任由夏目唯将他的墨镜摘下来。
“一红她们呢？”
“后座呢。”松田阵平提起来行李箱，“都跟着了，毕竟现在这么乱，不好把小孩单独扔在家里。”
夏目唯轻轻点头，打开副驾驶座，后排的四个孩子挨挨挤挤，睡得东倒西歪。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等到夏目唯洗漱完毕，换好新衣服出来，客厅亮着一盏小灯，淡淡的香气在屋子里游荡。
桌子上盖着一个保温盖，松田阵平坐在桌前，看见她出来，招呼道：“我给你备了夜宵。”
“是白天打包的外卖。还没有凉，快吃吧。”
夏目唯抬头看了一眼，松田阵平平静地回望。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平常而又自然，和夏目唯出差之前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夏目唯感觉到，自己放在盒子上的记号被人触动了，她真的会以为松田阵平什么都没有发现。
演技见涨。
夏目唯给出这个评价，嘴角慢慢露出来一个微笑，伸手揭开保温盖子，拿起筷子：“多谢，甜甜真贴……”
“心……”
她的手顿住了，难得露出了迷茫而又震惊的表情，盯着盖子下面的东西，好像看见一只大龙虾从水龙头里冒出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夏目唯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几分跃跃欲试。
眼前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上好的嫩豆腐，泛着油光的麻辣酱汁，新鲜饱满的草莓，完美地混合在一起，配上一碗刚蒸好的带着余温的米饭……
夏目唯意识到这是什么，目光逐渐变得惊恐。
“来吧，亲爱的。”松田阵平笑道，“草莓麻婆豆腐。”
夏目唯其实对于吃很不在意，她可以白水煮一切。
烧锅热水，加入一碗白米，将撕碎的菜叶肉片扔进去，不加任何调料油盐酱醋，也不加八角花椒葱姜蒜什么的，煮熟后直接一锅吃一天。
这种被一二三青戏称为‘猪食’的东西，对夏目唯来说，已经是可以反复吃几年的美味了。
她刚来这边的几年就是这么干的，一二三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继续躺平懒得做饭，逼得夏目癸作为一只狗，飞速学会了做菜。
但，草莓麻婆豆腐这种邪教，也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不尝一尝么？很好吃的。”松田阵平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逐渐猖狂，“草莓、麻辣汁、豆腐，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他用盛汤的马勺挖了一大块，虎视眈眈地盯着夏目唯。
“不，我不太能接受水果这么做……”夏目唯额头的冷汗渗出来。
“怎么会，你很喜欢菠萝肉块和夏威夷披萨。”松田阵平嘴角快扬到天迹，和太阳肩并肩，却还在那里深情款款地故作姿态，几乎要把勺子戳到夏目唯的鼻子上。
“来，我喂你，啊——”
夏目唯看了一眼带着浓郁酱汁的豆腐块，和草莓挨挨挤挤靠在一起，脸色漆黑，她伸手抓住那个马勺，双手合十。
金属制的勺子奇迹一样，慢慢上翘，半圆的头部变薄变窄，最后左右两边的边缘合拢，改成了一个全包的金属圆球。
松田阵平瞪大了眼睛，他颠了颠手里的勺子，感觉到金属圆球是空心的，里面有填充物哗啦晃荡的触感。
那一勺草莓麻婆豆腐被彻底锁死在圆球里面。
“好神奇……”他将勺子收回来，屈指敲了敲金属外壳，严丝合缝。
趁着对方注意力全在这神奇的一幕，夏目唯迅速将整盆麻婆豆腐丢到了下水沟。
这东西送乞丐她都觉得丢人。
等到她回到餐桌，松田阵平已经放下了那个勺子。
“我听说，只有意呆利人接受不了夏威夷披萨，也……”
“只有种花人接受不了草莓麻婆豆腐。”
松田阵平顿了顿。
黑夜，昏暗的屋子内，桌子前，一盏小灯，寂静无声。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努力制造氛围了。
可惜夏目唯并不领情，甚至打了个哈欠。
松田阵平气得拍了拍桌子：“严肃点。”
“夏目唯女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不招吗？”他将几个证物拿出来，不错眼睛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看到对方慌乱、惊讶的表现。
可惜——
夏目唯双手环胸，靠坐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好像在打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又像在打量一只汪呜嚎叫的奶犬。
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倒是很有刑讯室里审问犯人的味道，看得夏目唯心里痒痒的，想做一个恶匪，把正义的警官就地正法。
她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来一点，笑得很是暧昧。
“脸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籍贯是假的。到底有什么是真的啊？”松田阵平板着脸，装作没看见对方的目光，“我劝你老实点，不然就……草莓麻婆豆腐大刑伺候。”
他说完，伸手从座椅下拿出来另一个保温盒。
锁扣打开的咔哒声响起，夏目唯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盒草莓麻婆豆腐。
“你这个家伙是买了多少？”夏目唯咬牙。
松田阵平点头：“用你给我的卡买的，保证管够。”
想了想，松田阵平又掐着嗓子，装模作样重复一句：“多亏了小唯的小钱钱，不然，咱家哪里有买一盒、吃一盒、扔一盒的富裕~”
话音未落，松田自己就受不了了。
他甩了甩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冷噤。
“你恶心不到我的，”夏目唯嘴角噙笑，压住胃部翻滚的冲动，“我还挺喜欢你刚刚的腔调的，甜甜，再来一遍？”
“yue——”
“不如来试试草莓麻婆豆腐？”
“做梦吧！”
“老实坦白。”松田阵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脸是假的，姓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籍贯都是假的……”
“但我的爱是真的啊。”夏目唯接口，娇羞捂心，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啊！我的眼睛！”松田阵平捂住了脸。
“giegie~信我啊~”夏目唯补了一句，刚说完就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冒出来了，倒吸一口冷气。
两个人互相伤害，好像挥舞着粪叉的菜鸡互啄。
伤害性极低，侮辱性极高，两败俱伤地斗嘴吵了好一会儿，楼上传来小孩子的动静，两个没用的大人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重新回到正题。
那一盒草莓麻婆豆腐被夏目唯趁机丢掉了，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壶大麦茶。
橙黄色的清澈液体暖心而又舒滑，带着微微麦香和苦味，很是美味。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松田阵平忍不住问了，这个一直压在心底的念头。
他不想表现得好像苦情剧里的女主一样。
“怎么可能……”
“我想听实话！”松田阵平打断了夏目唯的话，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老实说，我本来对你喜欢我这点毫不怀疑……”
在摩天轮爆-炸的时候有所怀疑，后来知道了小唯是除妖师，那么离奇地活下来，他便理解了夏目唯当时的奇怪做法，那是视角不一样导致的差异，他以为是生死大事，在夏目唯看来就像是被蚊子咬一口。
“但我，我感觉不到尊重。”他好像陷入了会议，语气渐渐变得激动。
“你一直在骗我，并且一点都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哪里做错了。”
“一红和贵志知道的事情都比我多。”
他似乎还可以保持冷静，脸上的表情温软，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泛着青白色，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你，那些人的死亡……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夏目唯托着下巴，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她沉吟了很久，顶着松田期待的目光，缓缓开口：“你还真是自信啊，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喜欢你？”
“哈？？？你说什么？”松田阵平被打蒙了。
“好吧，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夏目唯目光冰冷地盯着他，双手交叉环胸，好像高傲的女王一样，微微昂头，“蠢东西，看着就让人生厌，还不听话。”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还有一部分是我指使别人杀的，还有很多你没有查到的人命。”
松田阵平死死盯着她，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只铁手抓住了，攥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愤怒暴烈的火花被死死锁在手中。
他可从没想过这个答案。
然后，松田阵平就看到夏目唯笑趴在桌子上。
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捶打桌子，楼上的小孩都被吵到了。
“啊，你真的信么？”她伸手刮了一下呆在座位上的松田阵平的鼻子。
“……”松田阵平感觉到自己被耍了，额头的青筋凸起。
他试图喝止对方的嬉皮笑脸：“你老实点，那天装爆-弹的人是你吧！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样反复戏耍我，很好玩吗？”
“当然好玩啊，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夏目唯理直气壮，听得松田阵平面色漆黑。
然而夏目唯没有管对方阴沉到滴水的脸色。
她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游闲地伸出来一只手，在虚空画了一个圈。
“呐~我就问你，7月12的下一天是什么？”
松田阵平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7月13号？你在问什么？这和我们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那你看着这个日历，说，明天是几号？”
夏目指着墙上挂着7月12日的那一页，今天是7月12日。
“当然是5月18号啊。你问这个做什么？”松田阵平一脸疑惑。
夏目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嗯，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根本就不理解我的问题在哪里。”
松田阵平有些奇怪：“不理解……你可以说出来问题在哪啊？没有沟通如何理解？还有什么日期？这和我们之前的话有什么关系？”
夏目唯无视了松田阵平的问题，半垂着头，盯着桌面上的小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语速又轻又快，还带着淡淡的悲伤和哀愁。
“就好像一个完美无瑕的AI，无论多么合理，只要遇到那个机器人没有涉及到的地方，就会出现驴唇不对马嘴的bug，一直在提醒着你，眼前的人，是一个机器人……”她的语气絮絮叨叨，好像着了魔，“是一个，和自己不同的异类……”
松田阵平听不懂：“你是在说我是机器人？”
他无法理解，最后只能归结为夏目唯有特殊能力，就好像高级贵族一样，自命不凡高人一等，有些不将其他人当人：“是因为你是除妖师？”
“这和除妖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这一切是除妖师的原因吗！”夏目唯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恶劣，虽然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好像涂了毒药的刀刃。
“你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只蚂蚁在质问我爱不爱你？尊不尊重你？烦——死——了——”
她用着开玩笑一样的态度，打出来了一发发子-弹。
“就算你是一只格外漂亮、聪明的蚂蚁，但终究是蚂蚁。”
“我怎么可能尊重一个，和我都不在同一物种的东西。”夏目唯的眼里带着浅淡的悲伤和期待。
真相可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她很理解自己的想法，无法否认的喜欢，可能有机会进化为一点点、她期盼已久的爱，但绝没有尊重。
我可能会爱上二次元纸片人，但我绝对不可能尊重它，因为它绝对存在我臆想的、根据我的期盼捏造的、虚假的部分。
“我不会骗你，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都是实话。”
她轻轻说完，好像非常卸下了什么极大的负担一样，脸上浮现出疲惫和松快，捂住了自己额头。
她这段话的全程，松田阵平毫无反应。
他坐在餐桌后面，好像被钉在上面了一样，和木椅融为一体，也化作了一块不会动的木头，又好像坏掉的机关，咔哒咔哒半天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就离婚吧。”夏目唯抬眸。
“嗯，你知道那么多我犯下的案子，但也别想了，我基本没有藏过证据。因为没有哪个监狱敢接受我，也没有哪个法官敢审判我有罪。”
木头人松田阵平终于有一点反应了，他的脸色糟糕得可怕，几乎能听到磨牙的声响。
夏目唯看着对方漆黑的脸色，缓缓勾唇觉得心情愉快了不少。
“程序正义是别想了，除非你打算实施私人报复，看看自己单枪匹马能不能将我斩杀。”
“欢迎你来暗杀我，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夏目唯身子前倾，凑在对方耳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还有，如果无法接受，别勉强。”
“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婚。”
她说完这句结束语，为这次对话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便站起身子，打算休息睡觉了。
但却被反手抓住了胳膊。
一直定在原地的木头人，挣破了束缚他的藤蔓和枷锁。
“甜甜？”夏目唯讶然。
“好，离婚吧。”
简短的几个字，好像落地的钢珠一样，清晰、响亮。
夏目唯听到对方这么说，那双蓝紫色的眸子里不闪不避，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将夏目唯灼伤。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指，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夏目一红是一条勇敢的剑鱼，那松田阵平就是一只飞鱼，在海地里诞生的异类，随时都会跃出水面，出其不意，糊你一翅膀。
夏目唯：我只是说说，你怎么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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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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