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了一个盲点。
“一个公正、诚实、勇敢、善良、孝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这个是不是，你想要培养的，一红的未来样子？”夏目唯反问道。
“……”松田阵平反复思索，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他谨慎地反问，“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这几乎是全天下，所有父母的心声了吧。
“并不是。”
“我从没想过，要让她做一个好人，或者，让她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夏目唯轻轻摇头，“她不需要拥有任何美好品质，只需要了解这些美好品质，做一个头脑清晰的人就好。”
“我唯一的要求，是她要有能力。她有足够在社会上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好的能力。”
换句话来说，夏目唯追求的是聪明。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在社会上活得很好。
这是她认为的，身为父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最重要的责任。
如果等到小孩子长大后，一头扎进社会，发现自己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或者处处受苦，那她这个父母当得可真失败。
“至于你说的那些品质，恕我直言，在找工作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面试官，会因为你说，‘我很善良’，而录取你。老板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好人，给你涨工资，反而会因为你是好人，试图不给你涨工资。”
“品德教育，利他性，让其他人更美好，让个人更不美好。”夏目唯的语气很轻，眉目低垂，话语里的酸涩稍微渗出来一点，“我尊重伟大的人、品行高洁的人，但我，永远不想成为他们。”
松田阵平皱成了一张苦瓜脸，他斟酌了好久，才慢慢开口道：“你，小唯，不能如此功利性地教导孩子啊。”
“我知道做好人很难，但，做一个好人也有很多好处啊。比如，好人会有很多朋友啊。好人会受欢迎，会得到很多朋友帮忙共渡难关，是金子总会发光。”松田阵平试图举例子。
“受欢迎，是因为他能被榨出来更多利益，和他相处有好处。而且，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和我交朋友的人，真的纯粹吗？”夏目唯的语气带着嘲讽。
“在我看来，朋友只有一种，无论我怎么变化，是贫穷还是富有，是恶毒还是善良，都始终如一的人。”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寂静了几秒，茶杯放到茶几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松田阵平大为震惊，他觉得这涉及到自己知识盲点了：“朋友如果不是挑选品行来确定关系的，那是什么？”
不都是志同道合，才成为朋友的吗？
夏目唯笑了：“这话说的。雪中送炭的救助，共渡难关，共同的理想抱负，共同爱好……这些都可以成为契机啊。”
“但没有谁规定，只有好人，才会帮助别人啊。总会有人出于投资目的，拉别人一把。”
“如果你小时候被人伤害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冒出来，和你一起打跑坏人，你会不会因此和他成为朋友？”
松田阵平沉默着，思考几秒，然后点点头。
“那如果你和他接触之后，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善良正直，而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有些道德缺陷，但没有犯法，也没有伤害你。你还会和他成为朋友吗？”
“……还会。”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他以前不能肯定，但现在有了夏目唯这个例子，他可太能肯定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
夏目唯简直是踩着法律的底线跳舞，还试图教一红如何踩着底线谋求最大利益。
无论是夫妻、朋友，决定他们是否能走长远、关系密切的好像并不是道德观，或者人品，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气场。
此刻的松田阵平，还不知道，对面的人，早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视任何规矩，为非作歹，肆意妄为了。
夏目唯喝了一口茶，贴心地将松田阵平差点捏断的茶杯拿开：“所以，哪怕是混蛋也有属于自己的真情，我永远不担心一红没有朋友这个问题。”
只要一红有能力，能够给别人雪中送炭，再找几个知道感恩的，还怕没朋友吗？
“你说的，正直善良诚实什么的，是我挑选女婿、一红的朋友的标准。”夏目唯说着，停顿了几秒，在松田阵平身上刮了几眼，笑吟吟得。
松田阵平对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一语双关，说自己正直善良诚实。
松田阵平的耳根微红，气氛和缓下来，支吾了几秒，才半是气恼地说道：“严肃点，和你谈正经事情呢，不要打岔。”
“是是，我的松田警官还真是可怕。”夏目唯浅笑，微微歪头，“我一定如实坦白。”
“咳。”松田阵平咳嗽一声。
“总之，好人太累，我不是好人，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做好人，她的道德水准，嗯……”夏目唯轻轻叹一口气。
她很想说，只要一红长大后不留遗憾就好，但看着松田阵平越来越黑的脸色，稍微改了一句：“道德水准只要和法律标准齐平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呢。法律一般规定的是最低水准呢，低于这个就要被抓进去或者被惩罚了。
“就如同，今天我教给她的。就是我需要一红一定要拥有的两个品质。”
“她必须要懂得珍惜美好的事物，必须要学会三思而后行。”
懂得珍惜品行高洁的好人，懂得珍惜真情来之不易，懂得珍惜自己的能力，懂得不要在冲动下做事情，懂得先考虑后果再做事。
这就足够了，这就代表她做的每一件事情，会让她日后感到后悔的几率很低。
“……小唯，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谈过，你的行事准则。”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他好想抽烟，但家里孩子多了之后他就开始戒烟了，现在摸遍口袋找不到烟，只能机械性地摩挲着茶杯。
“作为交换，我先说，”松田阵平顿了一下，“我的确看某些规定不顺眼，但我的个人智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我看不顺眼的东西，贸然更改，不见得就会变好。”
“所以我会遵守所有规则，”松田阵平将茶杯放下来，“并且尽全力，管一些……我看不顺眼的事情。”
“我知道的，”夏目唯笑得很温柔，“但如果有些规定十分离谱，你还会遵守吗？”
“比如？”
“比如禁止女性进入大学。再比如所有过了十五岁没有结婚的人，要收高额罚款。”
“这也太荒谬了。”松田阵平眉头微皱。
“但这些荒谬的东西，都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人人认可的规定啊。”夏目唯嘴角的笑容消失，“你遵守规则，并且觉得现在的规则没有什么荒谬的地方，难道不是因为，你‘久居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被这个环境同化、驯服了么？”
“困在笼子里的鸟，可不知道自由的味道，也不知道受尊重的感受。”
“……”松田阵平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微愣，似乎是在思考夏目唯的话，然后慢慢开口。
“我还是原来的态度。”
“哦？”
“或许你说得对，我就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因为习惯了，感受不到不合理的束缚了。但我遇到了真正不合理的事情，也从来不害怕，对它说不。”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凝视着夏目唯。
“我，遵守规则，但我，也绝对不是墨守成规的困兽，从来不害怕打破它。”
客厅的氛围有些许凝滞，一直在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似乎都感受到了粘滞的压力，停息了鸣叫，枝条微弯，在窗户上落下细细的影子。
夏目唯没有说话，反而打开了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电车难题吗？”
“我可以和你讲讲，我对于电车难题的选择。”
“影响我的，从来都不是责任，也不是人数。我并不惧怕承担责任，压死某个人。”
“我行事的准则，和那件事情的关系不大，关键看人。”
“我不会杀死一个没有恶行的人，不会杀死任何一个孩子。但也会觉得，任何残忍的事情落到一个有恶行的人身上，都不为过。”
“所以电车难题，你会选择压死有恶行的人，或者压死成年人留下小孩子？”松田阵平道。
“是这样的。”
“那如果两边都是小孩子呢？”松田阵平试图抬杠。
夏目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压死坏孩子。我说了绝不会杀死小孩子，但这是火车失控造成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松田阵平被噎到了。这就是所谓的，只要我的道德感不高，我就绝对不会纠结痛苦。
“再比如，今天那个垃圾骂了我女儿，我觉得把他大卸八块也不为过。”夏目唯似笑非笑地勾唇。
“……小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来理解。”松田阵平艰难开口，半捂着脸，“你自己也是一个，应该被大卸八块的人啊。”
“我承认这一点啊，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恶人。”夏目唯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所以如果有谁，因为我过去的行为，想要用私人武力报复我，我也会觉得他做的对。但他们都打不过我啊。”
这就是耍无赖的作风了。
“如果有人比我强，能够按死我，那我愿赌服输。”夏目唯耸肩，“不想被规则束缚的人，必然得不到规则的保护。”
“但……兢兢业业的守序老实人，也可能得不到它的保护。”她的这句话，说得很轻。
“……所以你选择主动出击。”松田阵平大概理解了她的思维，“我不求那种保护，也不接受那种束缚。”
“是，我只遵守我自己界定的规则。”夏目唯慢慢眨眼，“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尽快理解这一点，并且自己决定，要怎么选择。”
差点忘了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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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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