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陆欢然抹了把眼角，“姐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他回答。
“如果我当初不学画画，爸妈就不会去世，你就不会辍学。”她不断喘着气，就因为那四个字，让她联想到了这两年的种种。
“你不要这么想，爸妈不会怪你，我也不会。”陆煜然的鼻子也跟着酸起来，他努力压制着眼角要溢出的泪，不想让姐姐看见。
陆欢然在桌上扯了张纸，擦拭着鼻涕，“要不是我执意要去上学，去那么远的地方，爸妈也不会出车祸，你说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不听话，所以才让我那么快下去陪他们啊。”她的话带着苦涩，委屈，还其他难以形容的复杂。
“不要这样。”陆煜然站起来，展开双臂，紧紧环抱着面前的人，“爸妈怎么可能会这样想。”
“说实话，你恨不恨姐。”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说出口，很吃力。“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辍学，不用去送外卖……”
“我本来就不喜欢上学啊！”他故作坚强，语气带着欢快，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那这个……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陆欢然拿起他的平安符，上面很明显的几个字，瞬间让他闭上了嘴。
最后为了让姐姐好受，他也瞎编了个借口，“给小红求的，她要考试，一直没在路上碰到她，只能先挂着了。”
“骗人。”
“真的！骗人我就是小狗。”
“你本来就属狗。”
“……”
“啊呀，姐，你别多想，我真的没有那个打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有钱拿又自由。”陆煜然假装不在意。
“嗯……知道，但如果你要考试，姐也会支持你的。”
“真的没有那个想法。”他继续反驳。
陆欢然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刚才那般温柔，仿佛刚才只是个小插曲，是另一个人格突然跳出来哭似的。
陆煜然见他平静，也松开了他，她望着外边的树，不断落叶的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小煜。”
“嗯。”陆煜然应了一声。
“今年……我想回去跟你过年。”她像是深思熟虑，下定决心。
“咳咳咳？什么。”陆煜然明显被吓了一跳，“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回去。”
他放不下，依旧担心陆欢然的身体状况。
“我说真的，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快疯了。”陆欢然的声音轻轻的，却一把钩住他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
“姐……”陆煜然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眼神空茫茫的，里面就像装满了被囚禁在痛苦和回忆里的绝望。
“这里医疗条件好，你在这我也放心。”陆煜然试图找理由。
“好？”陆欢然猛得转过头，眼底压着红血丝和疲惫，“一点也不好，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墙，听到的就是仪器的滴答声，我还能清楚感觉到我的身体在背叛我，而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废物一样。”她的声音突然拔高，瘦削的肩膀此刻因为激动而起伏。
“你不是废物。”陆煜然反驳，声音比刚才都大，甚至吓到其他病床的人，他连忙弯腰给别人道歉，最后压低声音，试图让陆欢然冷静，“姐，你看着我，你不是废物，爸妈的事是意外知道吗！是意外！那不是你的错，我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从来没有人逼我，知道吗！”
陆欢然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把往身后的枕头瘫去，声音也带着稀碎的呜咽，“我……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怕再也……”
“不会的，”陆煜然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许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医生不是说……”
“医生说的是‘维持’、‘暂缓’！”陆欢然痛苦闭上眼睛，“小煜，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睁开眼睛，泪水打湿面前一切，看着弟弟，带着卑微的祈求，“就这一次……我不想……死在这里……”这个“死”字说得很轻巧，却重重地锤在陆煜然的胸口上。
陆煜然难受极了，但他不能哭，他哭了，姐姐怎么办。
他看着姐姐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渴望，现在生活的节奏，一切，是那么苍白无力。
他想起小时候，每年过年，爸妈都会带上他们两回家，大扫除，贴窗花，包饺子，点爆竹，去串门，吃年夜饭。
那些鲜活的气息，带着热闹味的曾经，如同记忆碎片的尖锐角，一把扎进他的身子的各个角落。
可自从三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回家过年，对常人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姐姐这里也成了奢望和执念。
窗外的叶子还在不断飘着，一片一片，直到光秃秃的模样。
陆煜然深吸一口气，他抬起手，将姐姐脸上的泪水抚去。他直视陆欢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说道：
“好。”
陆欢然听到，情绪才平静下来，不确定地看着他，看着陆煜然红到要爆炸的眼底。
“我们回家过年。”陆煜然重复道，声音带着他理清的平静，“我们今年要一起过年。”
他握着姐姐的手，语气更加坚定，像是在给这个承诺画上个枷锁，也是在说服自己：
“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暂时安抚了陆欢然的情绪。她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力气大得不像病人。
“好，说好了。”她喃喃道，眼泪又止不住涌出。
陆煜然强压着心头尖上的酸楚，替姐姐掖好被角，又轻声细语哄了几句，看着她疲惫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下来，他才轻手轻脚离开病房。
关上病房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光线和仪器声，陆煜然靠着冰冷的墙，刚才在里边强装的镇定，此刻几乎是要将他压垮。
他转身，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直到门口挂着“主治医生”四个大字的牌，他才停下，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声音。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血液科专家。看到陆煜然进门，医生示意他坐下。
“周主任，”陆煜然发出干涩的声音，“我姐姐，陆欢然，她今天……情绪崩溃了，特别严重。”他艰难吐出自己的想法，“除了……病，她是不是心理状况也出了问题……她以前不这样的。”他支支吾吾的。
周主任无奈摇了摇头，摘下眼镜，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无奈和沉重。
“小陆啊，”周主任的声音低沉，“你姐姐的情况，你很清楚。急性白血病复发，骨髓移植失败后……现在完全靠药物和定期的成分输血在维持。她的血像极差免疫力几乎为零，一个小小的感染都对他都可能是致命的。每一次化疗的副作用叠加，身体就会愈发虚弱疼痛……这些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厚厚镜片被周主任拿起来戴上，目光更加沉重，带着医者的声音：“至于心理……这几乎是必然性的。长期反复的治疗，看不到头的痛苦，高昂的费用，完全失去生活的向往……”周主任顿了下，重新补充后面一句：“她内心深处对父母离世自责，她患上了严重的重度抑郁伴随焦虑障碍。甚至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症状。”
“重度抑郁？焦虑？应激？”
这些词一个一个刺进陆煜然的心里，他感觉自己这一刻血都凉透了。
“没错。”周主任的语气依旧坚定，“她表现出极度绝望、自责、情绪失控、对周围环境的厌恶和恐惧，都是典型的重度表现。你说你姐姐心理状况出了问题，是没错的，哎，长期的压抑，总有爆发的时候，这也是精神防线频临彻底崩溃的危险信号。你要多来看看她。”
办公室的空气经过周主任的一番话，如同冰窖一般，刺骨寒心，陆煜然只觉得手脚冰冷，医生的诊断鼻涕想象的还要现实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周主任，”陆煜然鼓起勇气，虽然这可能是天方夜谭，但他答应姐姐了，“我姐姐，明年可以回家过年吗，我知道这要求很荒唐，但……”
周主任沉默，随即又开口：“小陆，我必须明确告诉你，以你姐姐现在的情况，如果离开医院，暴露在外界，极大几率会受外界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周主任并没有把话堵上，“我也明白，对绝望的病人来说，如果回家过年这个执念是她强烈愿望的本身，这或许也能说明她还有求生**。”
陆煜然听着难受，但还是重新补充，“所以……可以吗。”
“风险极高！极高！”周主任重复了两遍。“作为医生，我不允许我的病人冒这种等同于自杀的风险。”周主任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猛得站起身子，“离开无菌层流病房，以她现在的状态，粒细胞几乎为零。小陆你清醒一点，外面然后的细菌病毒都是致命的毒药，这不是回家过年，这是让她去送死，你忍心吗。”
陆煜然听到周主任的语气激烈，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彻底浇灭，他道不出任何一个字反驳，巨大的后果恐惧正死死地压着他。
他答应姐姐了。可现在这个渺小的愿望却无法实现。
“我知道了……”陆煜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艰难站起身子来，“谢谢你，周主任。”这句感谢，苦涩到让人难以下咽。
他失魂落魄走出办公室，找到一个楼道，靠着冰冷的灰白墙壁，缓缓坐在阶梯上，最后深深将脸埋进膝盖里。
他该怎么跟姐姐说。告诉她医生不同意？告诉她这个家今年回不去？告诉她这辈子只能待在这里？这太残酷了，他做不到。
过了许久，他才踉踉跄跄站起身子，拖着麻痹的双腿，一步步走回那个熟悉的病房门口，他没有勇气推门进去，只敢在外面隔着门上的小玻璃望着。
陆欢然睡着了，侧着脸，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皱着，脸色苍白而透明。以前那个牵着他手带他长大的姐姐，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小小，那么……让人觉得惋惜。
最终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逃离现场。
过年的时候再说吧。他这样想着，至少陆欢然这段时间可以不那么忧愁。
又到沉重的场景了，也是沉重写下这一章啊，难受难受╯﹏╰[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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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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