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乱五百六十年，死人渊外围：
箭在弦上，说话之人一边拉弓一边啐声放狠话。
“褚砚秋必须死！”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应和：“没错，她父亲是仙族又如何，用我们整个凡界的灵气养她一人，此举实在欺人太甚，必须将这妖女千刀万剐！”
“早就该如此了，这妖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杀，此等畜生不如之人若留着，将来玄门绝无安宁之日！”
“对，今日不能再让这妖女逃了。”
唾骂声在林间层层传开，褚砚秋听了他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她早已经习惯了，倒是在一旁的陆尽明，他虽知晓这只是褚砚秋记忆里的东西，但过往这一幕幕在他面前铺开时，他依旧恨不能将这些人撕成渣。
或许是陆尽明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的原因，如今的他已经能对中元梦境中的褚砚秋产生一点影响了。
只是不知为何，中元梦境中的褚砚秋会将他当成自己要保护的对象。
褚砚秋拽着陆尽明贴在一棵树后，凝神仔细判断了下，此次围剿自己的不下千人。
此时，一个充满力量与威严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开，“那妖女中了我一掌，跑不远，大家一定要将她找出。”
褚砚秋神色阴郁起来，先前那些拉弓叫器的人她并未放在眼里，真正让褚砚秋不敢喘气的是这些在半空中巡视的大能。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眼看前后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褚砚秋手心冷汗直冒。
“大家快过来，妖女在这！”
一线剑光横劈逼向褚砚秋，她仰头接下，周遭人温声迅速乌泱泱地涌了过来。
褚砚秋猛地将陆尽明推出去，“小陆，你往死人渊里面跑，他们不敢进去。”
陆尽明愣在原地，众人对突然冒出来的陆尽明先是一惊，随后又忽略了他将目光都聚集在褚砚秋身上。
“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褚砚秋冷笑一声，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她强吸一口气，一边抓着焚天乱杀，一边心力交瘁喊道：“小陆，快走！”
因她这一喊，围攻褚砚秋的众人忽然有一部分转向陆尽明。
长箭“嗖”的一声，愣神的陆尽明竟真被伤到了，他难以置信，以往中元梦境里的人除了褚砚秋都将他当做空气。
所以现在这些人注意到自己了？而且如果他们能伤到自己，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伤到他们？
陆尽明当即想反手掐断身前之人的脖子，但他又想到了燕林双的话，他侧目看着褚砚秋，抡出的一拳改为掌，随着中掌之人的惨叫，他看到了褚砚秋翻剑的手偏了一寸。
果不其然，这些都是褚砚秋的元神或者魂魄里幻化出来的人！
......
所以这些人注意到自己，是因为褚砚秋在意自己了，而自己能伤到这些人亦是如此。
陆尽明拧眉，他双手空空站着，面对攻击自己的人，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褚砚秋蓦然闯了进来，“滚，伤我可以，不能伤小陆。”
陆尽明心跳骤停，他好像知道了褚砚秋为何会将自己当做需要保护对象的原因了。
混乱中，有人弯弓射箭，有人列阵诛杀，而褚砚秋脸上挂着血迹，上面还贴着未来得及捋开的碎发，她用那柄已成废铁的长剑，奋然拦下所有。
陆尽明忽然掰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发红的眼眶问：“褚砚秋，我是谁？”
褚砚秋耳中轰鸣，盘踞在胸口的情绪愈涨逾高，四下的围攻也愈发的汹涌，她又闷声斩下了几人。
陆尽明见她状态明显不对劲，他强行夺过褚砚秋手中的剑，按住她说：“褚砚秋，你冷静点，我没事。”
褚砚秋顿了一下，她眼神目了起来，陆尽明乘机继续道：“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
“你没事......”褚砚秋呐呐的说。
周遭的攻击还在继续，陆尽明一边眼观八方，一边对褚砚秋说：“对，我没事，你方才不是说这些人不敢进死人渊，那我们一起进去。”
说完，陆尽明收紧手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褚砚秋进了死人渊。
“褚砚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伤小陆吗？”
褚砚秋杵住，她紧紧盯着陆尽明，脑袋乱做一团，陆尽明看她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离，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应该马上就能出中元梦境了，陆尽明心里如是想。
他是中元梦境之外的人，褚砚秋现在却异常紧张自己，那就说明她的意识可能已经慢慢的从中元梦境中出来了。
却不料褚砚秋的回答是：“因为你是小陆，小陆不能死，小陆死了我就会死。”
陆尽明错愕了一瞬，他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小陆死了你就会死？”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这样的。”
我死了她就会死......
你不想我死，我不死......
陆尽明心中反复掂量这两句话，所以她不是快要从中元梦境中醒来，而是自己成了支撑她活下去意念。
这世间这么多人，但没有一个想她活着......
陆尽明的心顿时揪住，原来她从前活得这般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上次从这里离开时。”
一定是这样的，万蝶云挑断她筋脉的那一刻起，也断了她那颗求生的心，所以后来的那些年，她总在他人身上寻求力量，可是近乎每一个向她伸手之人都是为了将他们手中的刀捅地更深，尤其在殿九清剿死人渊后。
因为从那以后，她遇到的人确实没有一个想要她活，每一个都想杀她。
可若真是这样，中元梦境的事会越来越棘手。
“阿褚，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陆尽明沉思之际，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他转过头，发现是万人远，万人远朝着他们两个走过来又说：“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叫陆尽明。”褚砚秋瞳孔恢复正常。
万人远神色淡淡，他本欲让两人离开，但看了一眼褚砚秋的脸色，转而又改口道：“跟我来吧。”
“好。”褚砚秋听了此话微微松了一口气，手中的焚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接着她亦毫无预兆地栽了下去。
好在陆尽明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这一路，他们被追杀了几日，褚砚秋的心神便绷了几日，她的身体更是里里外外被透支了个极致。
陆尽明横抱起褚砚秋跟上万人远。
万人远走在前面，七绕八拐间，三人来到了一片废墟的大殿外。
朔风吹得人视线模糊，忽然之间，朔风中传来一阵似远似近的“叮叮咚咚”声，陆尽明抬眸去寻。
北方位，灰蒙蒙的视野中一根百丈宽的巨型柱直冲九霄，巨型柱上，钉着一条盘旋攀天的巨龙。
巨龙已经只剩白骨了，白骨上停着寒鸦，方才那阵不真切的声响有一部分它啄出来的，至于另一部分，是巨型柱上挂着的人形骨被胡乱穿在其中的朔风搅出的。
“那是镇魄柱，它原本叫登天柱，是我们耗尽心血建的。”万人远沉沉地说，“你们就在此处的大殿内修养，哪里都不能去，尤其不能靠近镇魄柱。”
说完万人远便离开了。
除了每日送药草时，万人远基本不会来这片废墟。
褚砚秋昏睡了好几日，陆尽明难免对冷冷淡淡的万人远有气。
这一日，他送来药草时，陆尽明问他：“这些年你为何不管她。”
“三界之中，凡人生而为蝼蚁，我修行时也曾在水深火热里滚过，那时候我还在想，等到自己能问鼎凡界时，就停下来回到芸芸众生中娶妻生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万人远继续说。
“但我想问鼎凡界的初衷是为活着，这条道太短了，我问鼎凡界时才百岁不到，那时候修士的寿命长则千岁有余，所以我当时不自量力的生出了一些想法，觉得凡人不该为蝼蚁，三界亦是芸芸众生的三界，而不是天界的三界。”
“我当时便带着一群修为天赋都极高的人建了登天柱，妄图推翻仙族对人族的控制，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当时跟着我的这群人都被炼成了虚冥，这些人修行一世，一生誓死守护人间道和人族，我不能让他们因为跟了我，死后还要沦为天界手中的屠刀。”
褚砚秋眼睫抖了一下，但过了一会儿，也没见掀开眼皮。
万人远低头看向褚砚秋，“阿褚，你也在怨我吧。”
褚砚秋坐起，她淡淡的说了句：“没有。”
“你可以怨我，我这一生，在世时鲜少尽过为人父母的责任，对于你也是不闻不问，你和你母亲都能怨我。”
褚砚秋抓过焚天，递到万人远面前，“那个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不怨你。”
褚砚秋说的是实话，哪怕他今日不说这些，她也是不怨万人远的，否则不会在无处可去时，想到这个地方。
万人远一眼看出焚天已经是一把废铁了，这把剑是他的本命剑，也是他陨落后唯一带在身边的。
“不过是身上流了点仙族血脉，对付不了仙族，便拿你出气，如今玄门之人已经愚蠢至此了吗！”
“我能去镇魄柱里面看看吗？”
“他们的神志已失。”万人远摇头，“玄门欠你，我亦欠你，往后，你只需无愧于自己的活下去就行，不必为我们中任何一人做什么。”
褚砚秋心里一暖，这种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我双眼能看透世间一切生灵，或许能解决他们神志不清的问题。”
“不行。”万人远态度坚决，“罹难在里面之人已经足够多了。”
“外翁，终有一日，我会走上你的路。”
万人远沉默了半响，他最终还是带着他们去了。
路上他嘱咐道：“你身上流着仙族血脉，此处的人对你的气息有所敏感，所以等下若有任何不妥，你们立即往死人渊结界外跑。”
一直沉默的陆尽明突然谨慎起来，来到这里后，一直风平浪静，但以他跟在褚砚秋身边的这些年来看，这样的情况反而过于反常。
他总觉得，这里应该还会有什么发生，兴许就在镇魄柱里。
耳边充斥着浪鸣涛滚声，陆尽明寸步不离的跟着褚砚秋，忽然，背后掠来一个人影，他猛地将褚砚秋扑在地上。
万人远大喊了一声：“赵旻，不可。”
然那人并未听万人远的，陆尽明后背瞬间血肉模糊，中元梦境中受伤，都是既入骨也入神的，只这一下，他仿佛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
他想到了从前的褚砚秋，便怎么样都不肯放开了，这样的痛她已经受得够多了。
“小陆，你怎么样？”褚砚秋从陆尽明怀里探出头问。
陆尽明摇头，他手脚并用将褚砚秋的身体护住，只留一双眼在外面，“没事，你仔细看看他们，可能想到什么唤醒他们神志的办法？”
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但陆尽明身上的细抖她怎会感受不到，褚砚秋眼里泛起了红。
“褚砚秋，你听我的，我们来这里是找到唤醒他们神志的办法。”
“可你......”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很厉害，这里的人杀不死我的。”
四面八方的人越来越多，陆尽明如死尸一般任由他们撕咬，冷汗和血水无缝交织，他锯齿不吭声。
“真的吗？”
“真的——”陆尽明的声音像是从肺里炸出，褚砚秋心中焦灼，她拧身想从陆尽明怀里出来。
“是真的，褚砚秋，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陆尽明死死将她圈在怀里，低喘着继续说：“只要你能找到唤醒他们神志的办法，我会什么事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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