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了片刻,令狐朝将那两枚银钗都拿了出来,用皂角水擦洗后青黑色并不消退,便确认了他们是中毒而亡,且这毒与刘震、程舒香中的毒为同源。
“惟衡,让人把尸体带回衙门吧,这附近可能会留下凶手的足迹一类的痕迹,你与我在附近看看。”令狐朝说。
宋准收起记簿,点了点头,出围挡叫人来抬尸体,并撤掉了围挡和篷布,看了看附近的环境,转头问令狐朝:“令狐兄,都五日了,还能寻到什么痕迹吗?”
“可能寻不到了,但你不应该试试吗?”令狐朝翻了个白眼儿,又说,“你还想不想查案?怎么看你一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样子?”
“我!我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那你就好好查,凶手挖地总要锄头吧,把人脑袋切下来总要刀吧,动动脑子。”
“哦。”宋准闷闷地点点头,转身去了附近搜寻着,却半天一无所获。
令狐朝的眉头越蹙越紧,走到宋准身后一拍他的后背道:“算了,走吧,这凶手有点头脑,回去再从长计议。”
宋准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儿,叹口气,转身跟着他回城去了。
衙门验尸房里,柳晏趴在房梁上,晃着手抱怨:“哎呀,今日说书先生讲的三国志我都没听完呢,便又要给你们干活儿了。”
宋准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说:“辛苦你了,照骨画皮想必又要耗费许久,不如你先下来,这就画吧。”
“行——”柳晏拉长了音调,轻巧地跃下房梁,走到令狐朝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说晦言啊,瞧你这眼下青黑的,多久没好好睡觉了?是我不睡在你身边,你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令狐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沉声骂了句:“滚蛋。”
“切,不识好人心。头呢?拿来。”
“那儿,自己去拿。”令狐朝检查尸身的手没停下,说完这一句又转头看向宋准道,“惟衡,若这两具尸体真是杜兰德父子,你觉得此案的凶手会是谁?”
“我……我倒真没什么头绪。我想,去查查这刘氏一家平日里是否有什么仇家,再一一审问下去。”
“哟,可算长脑子了。”令狐朝在白布下的唇角一勾,宋准只看见了他眼里的一丝笑意。
没再多耽搁,他便带着几个人离开,往刘氏府上去。
还没到刘府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路边,拉车的马都是品相极好的枣红马,看形制,似是官员所用的。
待进了府门,才瞧见前堂里坐着两个身着不凡的男子,有仆人立侍在侧,刘府中的家仆也都站在堂下,似正与他们说着什么。
其中一男子喝茶时似乎看见了宋准,起身穿过人群走来,竟是个熟面孔。
“哟,宋县尉,如今在攸县高就呢?想必我这表姑母一家的案子,又是您在查吧?在下盐官程氏程微,不知宋县尉可还记得在下?”
程微手上拘着礼,面上却是一副有些轻蔑的笑,眼神里不知是什么意思,有些鬼气森森地看着宋准。
宋准面上不显,也对程微一礼道:“宋某自然记得程公子,刘氏一家的案子确实是宋某在查,今日来是为了问问昔日里这刘府可有什么仇家。”
“哦?”另一位华服男子也起身到了他们二人身边,对宋准道,“刘氏一案到今日都有近七日了,宋县尉却才查到这一步?”
宋准转头看他,这人相貌不凡,发髻梳得整齐,戴一白玉冠,与身上的青绿衫子很是相配。
“让公子见笑了,是宋某无能罢了。二位此次来访是为监督我查案吗?”
程微勾唇笑了笑,说:“孟谨兄,宋县尉断案如有神,你我还是不要替他操心了。”
被叫做孟谨的青衫男子与程微对视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又抬眼看向宋准:“忘记自报家门了。在下潭州刘氏刘洵,受害的刘震是在下的族侄。此案重大,族中派我来查清真相,也顺便处理族侄一家的后事。”
“宋县尉,我此行也正是为了此事。表姑母一家受害,我程氏一族的意思也是,请宋县尉尽快破案。”程微面上虽笑着,宋准却瞧见他眼里透出的威胁之意。
“我知道了。请二位放心,我定当尽力而为,从速破案。”
原本就杂乱的心绪,在被这二人一通威胁之后又更添了些焦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无奈之下,他又问那二人:“二位公子,刘震与程舒香既都是二位的族人,那二位可知道刘震一家平日里可受过什么人记恨?或与谁家有仇怨?”
程微一挑眉,道:“我程氏门阀天下,记恨程氏的大有人在,宋县尉要一户户一人人地问下去?”
“宋某只是例行询问,程公子多虑了。”
“子桢兄,你既说宋县尉断案如有神,我们还是一一告知宋县尉吧,案子尽早结束,你我也能回到族中主事了。”刘洵在程微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准一眼。
程微轻笑一声,说:“孟谨兄所言有理。宋县尉,在下方才与您说笑了,您别见怪。”
宋准摆摆手道无妨,程微便又接着说:“我与孟谨方才已经问过府里下人,表姑母一家平日里并不多与人结仇怨,若非说有人记恨,那多半就是管家杜兰德了。”
听了这话,宋准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死了,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杜兰德身上了。
虽然柳晏的画像还没绘出,但那两具尸体多半都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若他们是杀了刘震一家的凶手,那么又是谁杀了他们父子呢?
若是再无线索,此案岂非又将以无凶作结?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一时没了头绪,宋准便找了个由头回衙门去了,听衙役说令狐朝和柳晏还在停尸房,便马不停蹄地去寻了。
“令狐兄。”他唤了声,令狐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忙活了。
“看你一脸丧气样,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他问。
没等宋准回答,柳晏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正落在宋准面前,手里举着两张画像到他眼前:“瞧瞧这个?”
画像上一老一少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对比刘府下人所描述的杜兰德父子的长相,这尸体确实是他们二人无疑了。
“辛苦了,稚言,若没有你,这案子还真不知道如何办下去。”宋准拿着画像,面上却依旧愁云重重。
柳晏见状将脸凑近了问:“嗯?怎么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方才不是说去找线索,打听那刘氏的仇家了吗?”
宋准叹口气,道:“是。刘府如今热闹,刘氏和程氏都派来族中公子试探案情进展,刘氏来的是个叫做刘洵的公子,程氏来的竟是盐官程氏的程微。”
“盐官离攸县这样远,怎的会叫他来?”令狐朝问。
“许是他近些日子在攸县附近吧,否则从得知消息,再快马加鞭从盐官赶来,少说也要半月的时间。”
“凭他是谁呢,你照常查你的案子便是,你若是觉得他们心怀不轨,我就叫白兔去探听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的,你也好安心。”
“唉,我倒也想照常查案,可如今实在没有头绪啊!”
“谁说没有头绪?”令狐朝又抬起了头,拿着他的记簿递给宋准,“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你看看。”
宋准面露疑惑,接过记簿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令狐朝看出他的迷茫,便解释道:“方才,我用墨验这二人的骨伤,却意外发现他们尚完好的皮肤上蹭到了墨,我细看了,并不是我验伤时蹭上的。”
“令狐兄的意思是,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是谁留下的并不好说,但能确定的是这些墨迹一定是在他们生前留下的。”
宋准的眉头微微皱起,说起墨迹,他却想起了一个人——罗瑞。
杜兰德虽是管家,平日里管着刘府上下琐碎,多半是不大需要常备笔墨的。
但要说谁平日里接触笔墨最多,那必然是罗瑞无疑。
可罗瑞在案发当日夜里一直在寺院苦读,如何能够下山作案呢?
“令狐兄,我有些怀疑罗瑞。”
柳晏一歪脑袋,疑惑道:“不是说他没有作案时间吗?”
令狐朝伸手把柳晏的脑袋推正了,对宋准说:“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去鸡鸣寺,罗瑞书案上的那盏灯。”
“我记得,灯油燃尽了。”
宋准说完这句,便立刻想到,若是一般人挑灯夜读,待要睡了,都是吹灭了灯,灯盏里多少都会剩些灯油的。
若硬学到灯油燃尽,那书案上的东西又如何收拾?不免又要新点灯的。
“罗瑞那一夜很可能没在房中!”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喊道。
“我正是这个意思。”令狐朝说,“至于方丈瞧见的那个窗前的人影,并不难伪造,扎个草人或者木人,离远些看,就像人在案前一动不动地苦读一般。”
“可罗瑞为何要杀害刘氏一家?尤其是刘悦吟,那是他未婚妻啊!”宋准十分不解地问。
柳晏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啧,惟衡,你还是太年轻,不要去试图理解杀人犯的想法,哪日你若是理解了他们的想法,那你就是杀人犯了。”
“我年轻?现在屋里三个人,究竟谁年轻?”
“唉,我懂你想说什么,但是啊,年纪并不代表阅历,我还没你腿长的时候,就已经在阎罗殿打了几个来回了……”
令狐朝打断了他:“行了稚言,别在这儿充大辈了。惟衡,去一趟鸡鸣寺吧,细细盘问这个罗瑞,他一个书生,做这种案子,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好,我这就去。”宋准点点头,说着就往外走。
柳晏快走了几步跟上他道:“等等我,我随你同去!”
“我也去罢,左右这边尸体都已经验完了。”令狐朝摘了手套和覆面,甩甩手也跟上了。
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踏进了鸡鸣寺的山门,宋准轻车熟路地往后院禅房去,路上却被一僧人拦下了。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后面是我寺禅房,香客不能入内的。”
宋准立刻对他行礼,拿出自己的腰牌道:“师父,我是攸县县尉,来查案的。”
“冒昧了,几位请。”那僧人说完,捻着佛珠又走了。
柳晏探头看着那僧人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的。”看见宋准和令狐朝已经往前走了,又跑了两步跟上。
穿过院子到罗瑞房前,里面倒安静,只隐隐有几句念书声。
宋准敲了门,里面罗瑞问道:“哪位?”
“县尉查案,开门。”宋准说。
几声脚步过后,门开了,罗瑞站在门后的阴影里,面上有些憔悴,眼下黑青着,好些碎发蓬乱着,像几日没梳理了。
“宋县尉突然来访,是刘伯父家案子有进展吗?”他问着,眼里有了些光亮。
宋准点点头,他便立刻让出个身位来让他们进了屋里,忙不迭想拿茶壶倒水,壶里却是干的,只得尴尬笑笑。
“无妨,你坐下,我此次来只是问你些事情,你须得照实回答。”宋准说。
“是,是,在下必定知无不言!”罗瑞双手紧握在身前,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白。
在他有些卷起的袖口下,令狐朝看见了一截抽了丝的白布头,便问道:“罗公子手上那是什么?”
罗瑞低头一瞧,有些慌张地将袖口拉下:“没……没什么,我……有些拮据,里衣破了还未来得及缝补,让先生见笑了。”
“袖子可否拉起来让我们看看?”宋准问。
“这……可否给我留些体面……”罗瑞的声音支支吾吾地低下去,连带着目光也耷拉下去,脸上因羞赧红了一片。
柳晏看他那模样,轻笑了声说:“罗公子是读书人心气儿高想要体面,我们都是男子,看了也就看了,又不会出去大肆宣扬,案子若有进展,你也能安心读书不是吗?”
罗瑞深深叹了口气,挣扎了许久,还是缓缓卷起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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