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楼的晨光总是比其他楼层更早刺破黑暗。
苏洋的闹钟定在五点十分,比宿舍规定的起床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她摸黑穿上运动裤,揣着语文选择题专项训练册,蹑手蹑脚地溜出宿舍。天台的铁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翻开书页。
远处的教学楼还浸在灰蓝色的雾霭里,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念道:“‘筚路蓝缕’,指驾着简陋的车,穿着破烂的衣服去开辟山林,形容创业的艰苦……” 声音被晨雾轻轻托着,散向远方。
苏洋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咀嚼每个成语的释义,脑海中却不时闪过徐卿辞讲解时的神情——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指尖划过试卷时的轻柔弧度。
那些细节像被放大镜无限放大,在她的记忆里清晰得可怕。她晃了晃头,试图将这些杂念甩出去,目光重新聚焦在“韦编三绝”的典故上。
五点五十分,早读铃声还未响起,苏洋已经完成了十个成语的背诵。
她合上书本,站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东方的天空泛起橘红色的涟漪,像徐卿辞常用的那支珊瑚色口红的颜色。
她摸出手机,锁屏界面显示着徐卿辞昨天发来的消息:“今日连廊温度18℃,宜出声读《赤壁赋》。”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复:“遵命,徐老师。” 早读结束的铃声一响,苏洋便如离弦之箭冲出门去。
连廊转角的常春藤又茂密了些,她躲在转角后面,心跳随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逐渐加快。浅杏色的身影如期出现,徐卿辞今天穿了件燕麦色的针织开衫,领口处别着一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
“徐老师早!”苏洋闪身而出,故意让手中的《赤壁赋》书页哗哗作响,“今日份出声读已完成!”
徐卿辞挑眉看着她,唇角漾起一抹淡笑:“是吗?那我可要抽查了。‘纵一苇之所如’的下一句是?”
“凌万顷之茫然!”苏洋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炫耀的轻快,“而且我知道‘凌’字的妙处!像小船劈开波浪,特别有画面感!”
“不错。”徐卿辞点点头,目光在她泛着潮红的脸上停留,“不过下次别跑这么急,看你头发都乱了。”
她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苏洋额前翘起的碎发,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轻轻拂过她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快去吃饭吧,今天有你喜欢的豆腐脑。”
苏洋的呼吸一滞,那抹即将落下的温柔触感让她全身发烫。
她怔怔地看着徐卿辞转身走向食堂,直到那抹燕麦色消失在转角,才惊觉自己攥着书页的手指已经发疼。
远处传来陆子清的呼喊,她深吸一口气,将悸动压回心底,快步追了上去。中午十一点三十分,苏洋精准地踩着这个时间点冲进食堂。
高三楼的课程总是比其他年级早十分钟结束,她却总能在这个时段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今天也不例外——徐卿辞正站在洗碗池前,浅杏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水流冲刷着她指间的青瓷碗,发出细碎的声响。
“徐老师!”苏洋小跑过去,书包带子在肩头晃出活泼的弧度,“您今天又吃清蒸鲈鱼啦?” 徐卿辞回头,目光扫过她额角的汗珠:“是啊,不过现在要变成‘被鲈鱼看的苏洋’了——头发汗湿了,快去打饭,吃完记得擦把脸。” 苏洋吐了吐舌头,转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徐老师等我!我打饭很快的!” 她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选菜、刷卡、端盘,目光却始终留意着洗碗池的方向。
徐卿辞果然站在原地,手里捧着保温杯,正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阳光穿过玻璃,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柔光,苏洋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来啦!”苏洋稳稳地将餐盘放在徐卿辞对面,糖醋排骨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柠檬草气息扑面而来,“今天的排骨炖得超烂!徐老师要不要尝一块?”
徐卿辞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笑了:“小祖宗,自己吃,我刚吃完。” 她的目光落在苏洋餐盘里堆成小山的米饭上,“高三了还吃这么多?不怕犯困?”
“要补充脑力嘛!”苏洋舀了一大勺豆腐脑,忽然压低声音,“而且……徐老师不是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我这是谨遵教诲!”
徐卿辞被她认真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替她扶正歪掉的餐盘:“好好好,不过吃完记得散步消食。对了,上次的成语辨析错题整理得怎么样了?” 提起学习,苏洋立刻放下勺子,从裤兜里掏出折叠的试卷。
展开时,她留意到徐卿辞的目光在她卷边的草稿纸上停留——那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徐老师重点”“需反复记忆”等字样,字迹力透纸背,仿佛要将每个知识点刻进灵魂。
“错了三个!”苏洋自豪地指着红笔圈出的地方,“不过都是新接触的成语,‘暴戾恣睢’和‘暴殄天物’终于分清了!” “嗯,进步很大。”
徐卿辞的指尖划过她写满批注的试卷,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不过别太急,语文积累是细水长流的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封面是淡蓝色的星空图案,“这个给你,里面是我整理的历年高考易混成语表,午休时可以抽时间看两眼。”
苏洋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本,指尖触到徐卿辞掌心的温度,心脏猛地漏跳一拍。笔记本扉页上,一行秀丽的字迹跃入眼帘:“送给永远在奔跑的苏洋——徐卿辞”。
她喉咙发紧,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徐卿辞轻轻摇头制止。
“快吃,一会儿饭菜凉了。”徐卿辞看了眼手表,“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去看班,吃完记得把汤喝完。”
苏洋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摸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过去:“徐老师尝尝这个!水蜜桃味的,特别甜!”
徐卿辞看着她递过来的糖块,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张开嘴,任由苏洋将糖放入口中。
清甜的果香在舌尖散开,她看着少女耳尖的绯红,忽然轻声说:“苏洋,你知道吗?我高二时也参加过高考。”
苏洋的动作猛地顿住,筷子上的排骨差点掉进汤里。
她瞪大眼睛,看着徐卿辞唇角漾起的淡淡笑意,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笼罩着一层神秘而迷人的光晕。
“那时候学校鼓励尖子生提前试水,”徐卿辞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声音轻柔却清晰,“我考了五百分,而我的好朋友林晚,考了六百分。”
“后来呢?”苏洋忘记了吃饭,双手托腮,目光紧紧锁住徐卿辞的侧脸。
“后来高三正式高考,我考了574分,她630分。”徐卿辞转动着手中的保温杯,杯壁上的柠檬片轻轻沉浮,“她去了北方的985,我留在本地读淮师大。
填报志愿那天,她问我后悔吗?我说不后悔,因为……” 她忽然轻笑一声,“因为我发现自己更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
苏洋屏住呼吸,她听出了徐卿辞未说完的话里藏着的释然。
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撒了一把碎钻。
那一刻,苏洋忽然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在无限拉近——原来老师也曾是怀揣梦想的少女,也曾在高考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也曾有过并肩作战的挚友。
徐卿辞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过来人的温和,“别把高考看作唯一的战场,它只是人生马拉松的补给站。
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食堂午间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幕布,将徐卿辞温和的声音包裹得清晰又遥远。
苏洋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餐盘里的米饭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
徐卿辞的过去,那些关于两次高考的数字、关于朋友、关于淮师大的字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一字一句敲进她的心里,也填补了她对这个人认知地图上大片的空白。
原来那道沉静目光背后,也曾有过不甘的追逐。
574分,对于彼时的徐卿辞,或许是一个带着遗憾的句点,却成了此刻苏洋眼中一颗带着微芒的星辰——它照亮了徐卿辞来时的路,也隐约指向她正在跋涉的方向。
“所以啊,”徐卿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的轻叹,目光落在苏洋微怔的脸上,唇角的弧度温柔,“考场上的每一分,有时并不仅仅是知识点本身,它牵扯着状态、心态,甚至一点点运气。重要的是,别让一次分数定义你,也别让追赶某个目标压垮你。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苏洋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这席话刻进骨头里。
“徐老师,我明白。您放心,我会的。”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徐卿辞的目光,那双总是锐利或狡黠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认真和某种坚定的光芒,“我的目标,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好。” 好到有资格,更长久地站在你身边,承接你的目光。
后面的话,她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只有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在无声呐喊。
徐卿辞看着她眼中骤然燃起的、近乎灼热的光,微微一怔。
那光芒太过纯粹和炽烈,让她心头那根隐秘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端起手边的柠檬水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水温已凉,却压不下耳后悄然升起的热度。
“嗯,我相信你。”她轻声说,移开视线,落在苏洋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饭菜上,“快吃饭吧,高三的胃经不起折腾。”
“哦…好!” 苏洋如梦初醒,连忙扒拉了几口已经温凉的饭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刚才那一刻徐卿辞眼神的细微闪躲,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巨大的、甜蜜的浪花。
她捕捉到了!那绝非师长对学生的单纯鼓励!一股巨大的勇气油然而生,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徐老师,以后…以后我语文上遇到坎儿,还能像今天这样…来找您说说话吗?”徐卿辞收拾餐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食堂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期待的眼神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坦荡又执拗,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赤诚。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嗯,如果时间合适的话。”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碗筷,“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那抹浅杏色的身影融入端着餐盘的人流,渐渐远去。
苏洋却依旧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徐卿辞指尖的温度。
食堂的嘈杂重新涌入耳膜,却如同遥远的背景音。
她回味着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像品尝一颗刚剥开糖纸的蜜糖,甜意丝丝缕缕,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在心脏深处酿成一片滚烫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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