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任山撑起精神,拉开窗帘,让月华尽情洒进来,然后盘坐于月华之中,面朝明月、微闭双目,牙齿扣拢、舌抵上颚,意存黄庭后,长长吸一口气,一小片银光被抽离出、吞入口中,看似清凉但本质为一团阴火的银光带来一阵被灼烧的痛意。他忍着痛,动念间将这一口阴火缓缓沉入下丹田,落在下丹田那处若有若无的气旋中,然后被气旋碾磨成细小颗粒,又慢慢聚拢汇合,身子随之犹如火烧,逸出蒸腾的气息,房间里逐渐充溢若有若无的水汽。
如此,只至鸡鸣时分。任山但觉一身暖意,神清气爽,抬眼看向窗外远处的晨曦,感受气旋流转缓缓停下,显出一缕极细小的无色真丝,安静悬于心海之中,却又极度活泛,像潜伏捕食的猎豹,不由心中大定,这番炼精化气的进展比预期要快,总算炼成第一缕真气。
大早,任山赶到办公室,将此前写好的几份报告发送给部门经理。随后,他就看到经理“已阅”的记录;十几分钟后,部门经理卢总来电话。
任山笑着聊了几句,挂断电话,拿起笔记本便去了隔壁经理办公室。等他回来时,同一办公室的“李总”也到了。“李总”姓李,原本是另一部门的经理,年龄大了退居二线,便到办公室里干些后勤服务的事,工作不勤不快,但也不耽误事。任山客气称他“李总”,李总也欣然接受。两人在一个办公室处了三年,气氛融洽。
李总见是任山,先一愣,立马喜笑颜开,叼着烟窜过来,仔细打量一番。
“身体好了?没问题吗?”他此前请年假凑个九天,带家人去东南亚游玩一圈,与任山有十几天没见。
“医院躺了十天,家里又躺五天,早可以活蹦乱跳了。”为了证明这点,任山还特意使劲挥了几下胳膊。
李总啧啧称赞,叫着果然还是年轻人,身体棒,恢复快。
任山接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就回座位。李总兀自赞叹的望着他。
这时门口站路过一人,边走边说话,发出的声音清冽又干脆:“任山,你来下我办公室”。
李总抽烟的手一顿。任山则闻声答应,拿起笔记本出了房间。
刘璐瑶注视面前低头记录的任山,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待任山抬头,却又恢复从容。
“我们是老同事,你也算是老办公室了,这篇调研可得好好出下力”。
任山对着刘璐瑶拘谨一笑:“领导吩咐,哪敢不用力。就是还需要点时间,要下去收集些素材。这周有点……难度。”
“也不用这周交,下周中吧,怎样?不急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刚才和何总也提了。”
任山只能“嗯”声。
“那什么时候下去调研?我有空也会一起。”刘璐瑶嘴角挂笑,口气却一点也不松。
任山应声“好”,脑子也瞬间算了下,心里有个底:下周中交差有点赶,但也能办,也便不再争取,看刘璐瑶不像再有吩咐的样子,合上笔记本起身告辞,却又被刘璐瑶叫住。
“住院时没去看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拿架子啊?”
任山没想到刘璐瑶冷不丁来了这句,愕然了两秒才笑着说:“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有什么看不看的。再说………你不是发微信给我了吗。”
任山晃了晃手机。刘璐瑶眼神中愧意一闪而过,笑道:“听说你出车祸住院,吓我一跳。到底怎么回事?”
任山吐口气,将事故过程简略说了。
上个月末他从老家开车回来,大概因疲劳——是疲劳没错,却有进一层的缘故,但任山自然不会讲明——在出莲花环岛时走了神,为躲避右侧突然冒出的SUV,急打方向盘,车子一甩就猛撞到环岛中央雕塑的钢架外栏上。
他立时就没了意识,醒来时已在医院病床,一动四肢没反应,惊惧之下差点又昏过去,幸好经检查和观察,只有部分软组织受伤,连骨折都没有,恢复几日就无大碍。
针对任山这情况,同龄的主治医师不由羡慕的说:“雷声大雨点小,幸运的不得了。”
“你运气可真好。”刘璐瑶轻轻“哼”一声。
“只是看着严重罢了。”他心知这不仅是运气好,但这话当然不会宣于口。
“现在能喝咖啡了吗?”
任山愣了下,说应该没问题。刘璐瑶起身帮他泡咖啡,示意他坐沙发上。任山忍不住从背后打量刘璐瑶。
头发短了,身形好像宽了点,嗯,以前是太瘦了。好像个头高了,哦,穿高跟鞋啦。她穿制制服还是显得这么利落。
“怎么的?是不是觉得我更漂亮了。哈哈!”刘璐瑶回过身大大方方直面任山的目光,笑吟吟的坐到他旁边,递过咖啡。
“那确实,现在还更有气场。”任山收回目光,喝了口,不加糖的咖啡有点苦,令他一激灵,神态思绪不禁飘了起来。
刘璐瑶和他同一年加入这家国企。与任山偏沉闷的性格不同,刘璐瑶一入行就展现出干练的特质,加上有现今年轻人少有的韧劲,于宣传部打杂了一年就转到营销部,干了五年被外派去外省开拓市场,一年后功成而回成了他顶头上司。任山同她搭班一起跑宣传,晚她两年转去营销部,算来同事了四年。刘璐瑶外派时,任山也被调到办公室工作,两人为此还特意约了顿火锅庆祝,此后联系没断过,见面却很少。她提拔到任也有一个来月,期间就打过一次照面,今天才算真正说上话。
刘璐瑶看眼突然有点神思不属的任山,说道:“想什么呢?”
任山打个哈哈,岔开话题,与她不咸不淡以前工作时的趣事和同事,感觉多少热络起来。
任山走后,刘璐瑶将门虚掩,打开手机图库里的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她与别人的合照———点击、放大与任山入职培训结束聚餐时的合照。两人满脸通红,嘴角都咧到天上。任山左手自然搭在刘璐瑶肩上,右手高高举起比了个耶。刘璐瑶则身子微微靠住任山,做出爱心手势。
周五上午,任山开车回了老家,和父母打过招呼,就径自提着两袋水果去左叔家。
左叔家今日摆酒,给二爷爷过生日。
年届六十却依然衣着时髦的左叔在门口看见他,就故意绷着脸说:“给你二爷爷,还是给我?”。
任山扬起袋子,笑着回答:“一袋给左叔,一袋给二爷爷———阿鲁到了没?”
左叔随手接过水果:“还在路上……先找你爷爷聊会,他正念叨着你们呢?。”
左叔家是栋三层小楼,二爷爷腿脚不便,就在一楼后半间住着。一进去,就见一光头老头坐在竹椅上,他身形极瘦,仅剩的肌肉也松松垮垮耷拉着,肩膀内缩,衬着这颗光头极大,脸上爬满周皱纹,但精气神十足,一对明亮的眼睛望着任山,掩不住笑意。
二爷爷家中行二,与任山的爷爷同宗,自小玩到大,又一同参军,关系很亲近,任山又与二爷爷的孙子是小学和初中同学,从记事起就跟着喊“二爷爷”。初中时,任山爷爷因病去世,之后任山就把“二爷爷“当自家爷爷孝敬。
二爷爷身子骨本一贯硬朗,三年前上坟时不慎摔了一跤,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医院查过,判断可能是老年痴呆,但症状又有些奇怪。老年痴呆典型症状是记忆慢慢衰减,渐渐失去自理能力,二爷爷却是突然间就不识一人,但行动无碍,许多体检指标比摔跤前还好。养了一年,二爷爷症状开始变成一会清醒如常,一会神神叨叨,吐着含糊的词,说着旁人听不懂的稀奇古怪的话。医生又判断可能得了精神分裂,幸好他吃喝拉撒完全自理,左叔家才不至手忙脚乱。
熟悉的那个二爷爷不见踪影,留下一个逻辑混乱的怪老头,任山在感伤同时,走的就更勤了。
五一放假时,阿鲁夫妻从外地回来,任山也过来一同吃饭,席间不免谈起二爷爷的病情,唏嘘之余,便讲起二爷爷时好时坏时突然蹦出的一些古怪颠倒的话,诸如“不是我”,“走开”、“不行”等。
结合这些信息,任山愈发信了医生的话,精神分裂,衰老躯体里多了一个灵魂。
只到泰山旅游回来的那个周末。
那日任山带了些特产来见二爷爷。二爷爷脑子乱,但生活本能还在,胃口也出奇的好。
“爷爷,饿了你就吃点。”任山放下特产,陪坐一会,想走了,二爷爷干枯的手却攥住他衬衫的衣角。
“怎么了?想我再留一会?”任山语气里带着暖意。二爷爷却满脸严肃然,本沉在竹椅中的身躯勉力向前,咬牙瞪眼,不等他反应过来,口中已念念有词,念完一段,歇一口气,又开始念。
听到第三段时,任山发觉这三段内容是重复的,每个字都发音清晰,却显得荒诞不经、不知所云。他忙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完整记录二爷爷念的第四遍内容。二爷爷念完第五遍,浑身精气肉眼可见的泄了,松开手,人缓缓后靠,表情恢复茫然迟滞。
任山叫了他几声,二爷爷本能的“嗯嗯”,不再有任何言语。
回到出租房后,任山将录音转化为文字,一段语序虽有点乱、意思却很清晰的教人如何打坐教人吸气的话。方式也出奇简单。月明之夜,平心静气,对月深吸一口气,然后凝聚心神想象这口气下沉入丹田,丹田自会溢出四股气流,沿着四肢经脉到手脚指尖,再从指尖回流丹田。如此反复,只至月华消隐或心神失守。
任山干巴巴念完这一段,浑身不自在的环顾一圈,自己会不会魂穿了?好像不是哦……怎么可能!
将信将疑间,他先找资料确定丹田所在,然后挑在一个晚上十二点依此操作一番,气沉丹田勉强可以,但却无气流溢出,也就不提余下操作。
任山心底自嘲,但依然趁着好天气连续试了几日,自还是徒劳。这日带着些许疑惑,坐在二爷爷旁边,贴耳将连日来练习情况叙述一遍。
二爷爷懵然无觉,依旧喃喃自语。任山叹口气,看了眼手表,倒是不忙回去,就依然陪坐,拣些工作、生活中琐事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未久,任山离去。二爷爷眼神倏地起了些微变化,似乎还艰难的叹了口气。
任山回家陪父母吃过午饭,在回市区前又去了左叔家。
虽然只隔了几个小时,这会的二爷爷静坐在竹椅上,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任山无由的感受到一股肃穆与威严。
二爷爷表情冷峻,双目一会晦暗一会清明,发皱的额头上淌着汗水。
任山没注意到他眼珠变化,但看出他额头的汗,惊疑的抬头看了眼空调,开了啊。
二爷爷这会开口说话了:“世间一聚一散,一张一弛,一伸一往,都是生机,兽走鸟飞、山移水转,亦是生机。生机,就是这聚散之力、有无之理。”
他声音很轻,任山却一字一字听得格外清晰,而且居然入耳不忘,顿时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小子,我残魂寄于此,每显露一分,便少一分。不知多少年了………我也算看清此方天地了。绝天地通嘛,嘿嘿……”
“二爷爷你……”任山绝对不信这是二爷爷能说出的话,但也绝对相信这不是幻觉。
难道这是真的…………那可是魂穿啊……………我操!
任山大脑明显宕机了。暗搓搓的臆想与刺辣辣的真实,是0与1的区别。恍惚间,房间里的一切开始出现扭曲、崩溃。他觉得世界在坍塌、收缩,二爷爷就是空间坍塌到极致的那一个极点。
二爷爷却兀自说着,每个字,像政府办事大厅的印章般,清晰有力的戳在他脑海上。
“时间不多了,你听一分是一分,缘法缘法,果真如是……”
“我本上古练气士赤精子,炼一口藏精纳魂的真气,这口气,撷生机又化万物………唉,却不必自夸了,想来此间连这些记录也都消无了吧。”
“此间天地灵气匮乏,胎里便无灵根,原先那法门料来定然无用………这些年来我苦思良久,想此间虽山河不再,日月却亘古不变,与上古也别无二致,倒是改头换面出一方便法门——截天机,便是前些日我所传吞吐日月光华的吐纳术,先炼月华,待可承受阴火灼烧再炼日精,但要想炼日精月华,需先筑灵根。上古灵根天成,如今这灵根,却只能从绝死处练出,从寂灭中生发。如不然,亦不过平白费了心力。”
他双目猛地一张,明亮的骇人。
任山正混乱的大脑“铛”一声,像有人在里面敲了声锣,又仿佛后脑被人狠狠敲了一槌,不禁晃了晃身子,倒将他的思维从崩溃边缘拉回,浑然不觉身子已湿透。
“小子,我于你心海——按如今说法,或叫意识空间——留了一粒灵根火种,嘿嘿,这一粒火种乃我神念所凝,倘真种下灵根,就省下许多炼华化气的水磨功夫,等那真气壮大足能周游十二正经、打通奇经八脉,便依此法于中丹田处炼气化神………算了,算了,如今这天地,能否走完第一步也未可知,却不必和你说了……便是不成,对你身体也大有裨益——至于能否催发,却也只能看你小子造化了。”
“哼,老头,此番我便归散………想我赤精子绝伦一世,以寄魂之法留了一点念想,苟延残存,却终归难脱寂灭——不过总算比那些人活的更久了———罢罢,三年了,也该还你!!”
最后这段话显然不是对任山说的。任山已无从理会,因他此刻感受到大脑里生出一粒形若豌豆的火点,若实若虚,明灭不定。霎那间他只想拿刀切开脑袋,取出一观……
“小山,你怎么在这?”
恍惚间,二爷爷苍老的声音响起,将任山彻底拉回现实。任山艰难的按住汹涌四散的念头,望着眼前神情显得轻松温和的老人,好一会才涩声问道:“二爷爷,是……你吗?”
当日,他慌乱中开车回市区,然后发生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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