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千年古榕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在渐沉的暮色中投下浓重而庞大的阴影。
苏桃坐在一根露出地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的树根上,膝上摊开着一本书名为《小王子》的书。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穿过枝叶缝隙,在她书页上跳跃。
“你在你的玫瑰花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她正读得入神,沉浸在小王子的旅途之中,浑然不觉头顶的天空,正悄然聚拢起铅灰色的厚重云团。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低垂的云层中炸响,仿佛巨兽的咆哮。
紧接着,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如同被泼上了浓墨。
豆大的雨点毫无缓冲地砸落,顷刻间便连成了狂暴的雨幕,瓢泼而下!雨水疯狂地抽打着榕树巨大的叶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
原本树下还有三三两两闲聊或纳凉的村民和游客,此刻如同受惊的鸟雀,惊呼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之处。
转瞬间,喧嚣散尽,偌大的榕树冠盖之下,竟只剩下了苏桃一人。
她这才猛地从书中惊醒,慌忙将书护在怀里,抬头望着这倾盆而下的暴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上巳节……”苏桃喃喃自语,冰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
她忽然想起,李奶奶说过,五百年前的这一天,正是宋文与李月“成亲”的日子。
那个凄美的传说,此刻在狂风暴雨,树枝摇晃的情形下,莫名地染上了一层更加诡秘的色彩。
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一点点对这个爱情传说的期待,悄然爬上心头。
今晚,在这棵树下,真能听到李月和宋文跨越时空的低语吗?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靠近榕树凝神静听。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一个橙色的身影猛地闯入了她视线边缘的雨幕!
那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穿着一件醒目的橙色冲锋衣,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流畅。
他似乎急于跑到树下避雨,脚步匆匆。
然而,地面被雨水冲刷得泥泞湿滑,他刚走到树荫底下,踩到湿滑的泥土,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朝着不远处背靠树根坐着的苏桃扑倒下来!
“啊!”苏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顾源高大的身躯毫无缓冲地重重压在了苏桃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闷哼一声。
更让两人瞬间石化的,是顾源因为俯冲的惯性,他那微凉的、带着雨水湿气的嘴唇,不偏不倚地擦过了苏桃温热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传来!
顾源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疯狂报警,等待着那熟悉的、毁灭性的排斥反应席卷而来——胃部痉挛、恶心上涌……然而,一秒,两秒……预想中的剧烈痛苦和生理厌恶,竟然没有出现!
只有嘴唇接触处那一点温热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真实触感,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感官里。
没有任何的不适,没有呕吐的冲动!这前所未有的体验给顾源带来的巨大震惊,甚至压过了此刻姿势的尴尬!
就在这两人都因这意外接触和顾源身体的异常反应而大脑一片空白的电光火石之间——
“咔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狰狞的巨爪,撕裂了墨黑的苍穹,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几乎在同一瞬间,这棵古老的、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大榕树,树干的纹理间、垂落的树根上,骤然迸发出一圈妖异而耀眼的红光! 那红光如同有生命的火焰,瞬间将树下紧密相贴的两人完全笼罩!
炽烈的光芒转瞬即逝。
快得仿佛只是视网膜上残留的幻影,很快天地重归雨夜的昏暗。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檀香焚烧后的奇异焦糊味,证明着刚才那诡异一幕并非错觉。
“你……起来一下好不好?”苏桃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窘迫,用力推了推身上僵硬如石的顾源,陌生的男性气息和重量让她极度不适。
“对……对不起!”顾源如梦初醒,巨大的震惊和被陌生异性推拒的尴尬让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我……我刚刚脚滑了!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迅速退开,拉开距离,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仅是因为这意外的亲密接触,更是因为那毫无反应的身体!这太诡异了!
就在顾源起身的动作牵扯下,苏桃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
然后,她和顾源的目光同时凝固了——只见一条鲜红的绸布,不知何时出现,一端紧紧地缠绕在苏桃纤细的手腕上,而另一端,则牢牢地系在了顾源的手腕上!
那红绸布,正是沈明塞给顾源的那条!此刻它像一条月老的红线,将两人以一种荒谬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这……这是?”苏桃愕然地抬起手腕,看着这凭空出现的束缚。
顾源也彻底懵了,他看着自己手腕上打着一个奇怪死结的红绸,又看看苏桃手腕上同样无法解开的结,脸色煞白:“我……我不知道!刚刚摔倒时口袋里掉出来的?不对……这结……”他试图用手指去解开那看似普通的绳结,却发现它异常牢固,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两人的皮肤上!
“怎么会这样?算了,我来试试!”苏桃也被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惹恼了,她站起身,凑近顾源的手腕,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不耐和困惑,用力去抠弄那个绳结。
然而,任凭她如何用力拉扯、翻转,那红绸布就像长在了肉里,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两人的距离被迫拉得很近,手腕几乎贴在一起,顾源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被雨水打湿后混合着淡淡洗发水的清新气息,这让他身体再次僵硬,但……那种该死的排斥反应,依旧没有出现!只有一种陌生的、让他心慌意乱的麻痒感顺着被红绸缠绕的手腕蔓延。
“解不开!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苏桃有些气急败坏,声音在雨声中拔高。
仿佛是回应她的愤怒——
“轰——!!!”
又一道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刺眼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撕裂长空!
惨白的光芒再次将古榕和树下的两人吞噬!这一次,那树干上骤然爆发的红光更加炽盛、更加妖异,如同燃烧的血!强光如同实质的针,狠狠刺入两人的双眼!
“啊!”两人同时痛呼出声,本能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强光与剧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令人目眩的白光褪去,两人忍着刺痛,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手腕上竟然空空如也。
那条将他们强行捆绑在一起的红绸布,连同那诡异的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荒谬的束缚、那妖异的红光,都只是暴雨惊雷中一个短暂而离奇的噩梦。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砸在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古榕树下,只剩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可置信。
“刚……刚才……那红绸布……”苏桃的声音干涩发颤,抬起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又看向顾源同样空空的手腕。
顾源也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勒紧的触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烙印上的灼热。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知道……它……不见了……”
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脸颊不断流淌,冰冷刺骨,却浇不灭此刻心头那团因未知和诡异而熊熊燃烧的火焰。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奇异焦糊味,仿佛是大榕树对他们无声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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