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步入大寒，锦城一年最冷的时候开始了。
锦大今年寒假放得晚，学生们将近一月中旬才陆陆续续回家。
往年因为婆婆身体的缘故，魏长赢都是选择留在锦城过年。今年却不知为何，婆婆思乡情切，不止一次向魏长赢提过她想回家的想法。
魏长赢拿不准主意去问刘医生，在得到医生的准许后，婆孙俩急忙收拾好大包小包的行李，坐上了锦城前往衢城的高铁。
细细数来，他已经有近三年没回过家了。
这几年，衢城经济发展迅速，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魏长赢心里暖意翻涌——那是当双脚踏上故土时的归属感。
衢城跟锦城在冬天的体感是完全不同的。锦城的冷是干冷，风刮过来，仿佛刀刃划在脸上；衢城的冷却带着湿润，黏腻的风直往人衣服里钻，潮乎乎的。
年关将至，空气中弥漫着腊肉跟糖果的香味，街头的商铺纷纷挂上红灯笼和对联，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春节的专属歌单。
安顿好婆婆睡下，魏长赢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漫步。听说市中心的文化广场今晚会放烟花，他立刻调转目的地，朝广场的所在地走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大多是一家人集体出游。魏长赢站在人群外围，下意识摸出手机，给远在锦城的小男朋友拨去了视频电话。
除夕夜当晚，成家的亲戚们齐聚一堂。
饭桌上，成北陆正撑着下巴发呆，肩膀忽地被人戳了一下。
他转头，成北川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看消息。
【河流山川：你跟长赢的事，不打算现在跟爸妈说？】
成北陆想了想，敲下一行字。
【我爱堆雪人：等过完年之后吧，现在先保密。】
【我爱堆雪人：哥也要替我保密！！！】
看见跟在这句话后面的三个感叹号，成北川哑然失笑，朝成北陆点了点头。
弟弟和长赢谈恋爱的事，成北川刚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成北陆缠着他聊天，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聊了半天就是不肯说重点。
最后他问：“所以，你想跟哥说什么？”
成北陆这才支支吾吾道：“我跟长赢哥……在一起了。”
“北川，北川？”
成北川正沉在回忆里，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猛地抬头应道：“诶——！”
“笑得这么开心，想什么呢？”成父说，“正好，你快去劝劝你表弟，大学选专业还得是金融。”
他一杯接着一杯闷酒，脸上胀起猪肝红，“我家老大在这方面，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金融、老大、数一数二……
这些词跟成北陆统统不沾边。
他嘴里忽地泛苦，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硬生生把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呢？”塞回肚中。
谁料表弟却道：“我不想学金融。”
顿了顿，他又道：“我觉得跟北陆哥一样，学自己喜欢的就挺好。”
此话一出，彻底触了成父的逆鳞，他冷哼一声：“你这叫不思进取。”
成北陆的心咯噔一跳。
论谁都能听出成父的言外之意，喧闹的餐桌顿时鸦雀无声。
有人出来打圆场：“嗐，孩子还小，跟咱老一辈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着，试图调节降至冰点的气氛。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成北陆却不敢再看亲戚们一眼，他的头越埋越低，仿佛下一秒就要钻进桌底。
好丢脸，他想，有谁能来救救他吗？
恰在此时，手机嗡地一震：
【我爱晒太阳：小陆，在忙吗？】
看见魏长赢发来的消息，成北陆腾地弹起，同时回复道：不忙的。
紧接着，视频通话的弹窗跳了出来。
借着这个由头，成北陆连忙跟桌上的长辈们打了声招呼，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从屋里跑出来。
视频被接通，魏长赢那边网络不好，画面一卡一卡的，变成上台汇报时用的PPT。
他身后灯火通明，红色、黄色交相辉映，身旁还满是卖年货的小摊，估计是去逛庙会了。
“你别开后置，换成前置吧……”成北陆说，“我想看看你。”
魏长赢没出声，几秒后，镜头忽地一转，他的身影才出现在屏幕上。
他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边角已经磨白，鼓鼓囊囊的地方都瘪下去，里面的绒估计又掉了不少，整件衣服软趴趴地贴在身上，衬得他比之前更瘦了。
“小陆，你刚才说什么？我这边信号太差，没听清。”他抱歉道。
“我说，”成北陆顿了顿，“我想你了。”
魏长赢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我也想你了，宝宝。”
宝宝。成北陆默默重复了一遍。
像是有人在他心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接着是耳根，到脖子，甚至继续往下，烧红得彻彻底底。
魏长赢说：“刚回来，需要处理的事比较多，手机不是静音了就是没放在身上，也没怎么看消息。好多天没见也没聊天，所以才决定问问你忙不忙，想听听你的声音。”
“没事的，”成北陆摇了摇头，“家里的事更重要。”
魏长赢笑着，语气柔和道：“都一样。你的事也是家事。”
他撩完就跑，盯着成北陆单薄的穿着，转头换了个话题：“锦城今天不冷吗？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不冷。刚才在屋里吃饭的时候就顺手把衣服脱了。”成北陆说，“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忘了披上了。”
“不冷就行。”魏长赢问，“都吃什么了，好吃吗？”
“就每年都吃的那老几样，鸡啊，鱼啊，还有饺子，没什么特别的。”成北陆回答道。
况且，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谁还能吃得下去饭？
视频那头忽地传来一声巨响，魏长赢条件反射地一怔。
在他转身的瞬间，墨黑色的天空变成画布，各色烟花作为画笔，勾勒出一幅绚烂多彩的画卷。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着魏长赢的脸，他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唇角微微勾起。
“走吧，我再靠前站一点，”他说，“带你近距离看。”
他顺着人流走，把镜头重新切回后置：“我们家这边的夜生活不如锦城丰富，以前天一黑就家家关灯睡觉了。不过今天是例外，快过年了，大家也都出来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又一声“砰”炸响。
魏长赢微微倾斜手机，摄像头对准天空：“好看吗？”
屏幕里，成北陆正兴致勃勃看着转播的画面；而屏幕外，魏长赢早已无心沉醉眼前的烟花，他紧紧盯着视频框里的成北陆，眼神里说不出有多温柔。
但其实，魏长赢手机的像素很差。
距离太远，烟花只能在他的屏幕里凝成一块微弱的光斑，倘若不仔细看，就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
成北陆还是点了点头，手机屏幕几乎快怼在他脸上：“好看。锦城现在都不让放烟花了，我都好久没看见过了。”
“那明年过年你跟我一起回衢城，”魏长赢忽然道，“我带你看现场版的。”
成北陆的心脏砰砰直跳：“跟你回家？你是想带我……见家长吗？”
魏长赢压着声音哼出半声笑，没回答。
烟花炸了一簇又一簇，每响一声，成北陆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这人是故意的，他想，故意勾得他心痒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到最后一束烟花燃尽，热闹才逐渐散去。
光一点点褪下，魏长赢的脸也暗了下来，他盯着手机屏幕，他不说话，成北陆也不说话。
半晌，他先示弱：“结束了。”
成北陆“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怎么了？”魏长赢明知故问。
心里的小人早已委屈到大哭，愤怒到抓狂，可成北陆仍面色不变：“没事。”
魏长赢：“是的。”
语速太快，成北陆没听清，下意识“啊”了一声。
“我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魏长赢说，“我说，是的。”
得到回答后的成北陆反倒有些不自在，他支支吾吾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年我就回去。”魏长赢道，“快进屋吧，穿这么少，快进去暖和暖和。”
成北陆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舍不得：“早点回来，我挂了。”
“晚安，宝宝。”
下一秒，手机屏幕重归黑暗。
魏长赢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愣了很久，直到手机低电提示亮起，他才回神。
他收起手机，站在庙会尽头，身后是渐渐冷清下来的城市。
红灯笼一串串地挂着，在寒风里轻晃。夜色深了，摊贩们开始打包收拾，孩子们也吵闹着要回家。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他……
魏长赢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手机里有一张车票，是大年初三那天的。
即便医生同意婆婆今年返乡过年，但也特别叮嘱，不建议离开医院太久，最多五六天，务必尽快返回。
这几天，魏长赢几乎没怎么休息，白天陪着婆婆走亲访友，晚上安顿她入睡后，还得处理学校里的一些琐事。
婆婆心愿已了，病情却一刻也耽误不得，他连忙趁空定下了初三返回锦城的车票。
早上八点半的动车，时间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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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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