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弄门锁的声响在梦里无限放大。
一墙之隔，门内的成北陆跪在地上嚎啕着，几乎恳求道：“爸爸……求你、求你了，放我出去……”
门外，成父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放你出去，你又能做什么。”
“他还在医院等我，我不能——”
“小陆！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成父声调拔高，“魏长赢，是商以周的儿子。商家，不是我们成家能惹得起的。”
他顿了顿，语气一沉：“你再去几次医院都没用，他现在，已经离开锦城了。”
经久不绝的抽噎声中，成北陆哑着嗓子恳求：“爸爸，你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告诉我吧……”
狭小的空间重归寂静，门外的人沉默不语，成北陆慌了神，边砸门边不停唤道：“爸爸，爸爸，你别走！”
恍惚间，成父的声音顺着梦境溢出，在现实的房间里回荡。
他答非所问道：“儿子，你该长大了。”
前一晚提前设定的闹钟恰巧响起，话音刚落的瞬间，成北陆猛地睁开眼，从梦魇里扎回了现实。
房间里依稀残留着‘你该长大了’这句话的回响，他的胸口猛地一抽，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睡衣。闹钟还在旁边叮铃铃作响，他却僵在床榻上，盯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发懵。
五分钟后，躁动的铃声才停下来。
成北陆抬手抹了把脸，手心里全是湿黏的汗，指尖触到眼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淌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五年前的事了。
成北陆浑浑噩噩坐起身，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7:30。
他翻身下床，枕头略微有些移位，露出压在下面的嫩黄一角。
那颜色亮得刺眼，仿佛一记重锤砸向成北陆内心深处，他连忙将其往深处塞，故作镇定地扯来皮筋把头发绑好，快步前去洗漱。
水龙头的冷水泼在脸上，成北陆深深呼出一口气，哪怕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别去想，从前的所有细节，还是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重映。
当年被救护车拉走时，魏长赢就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命悬一线。
手术结束，他却迟迟未醒。
医生耐心安抚着几近崩溃的成北陆，解释道这是日常操劳与情绪刺激的双重作用下，身体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恢复还需一些时日，必须耐心等待。
“他的情况比一般人还要更复杂些。”医生语气严肃道，“当初没有重视耳部疲劳的问题，现在耳蜗神经功能在短时间受损，很有可能引起突发性耳聋。并且一旦错过黄金治疗期，产生的后果很可能是永久性的。”
闻言，在闷热的七月，成北陆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天夜里，他双腿直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回了家。
他去求成父，希望他能帮魏长赢转院，转去锦城治疗耳疾效果最好的医院。
成父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最终，他只是缓缓摇头，甚至残忍得将成北陆锁在房间里。
他道：“小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你该长大了。”
锁舌“咔哒”一声落下，带着不容撼动的决绝。
那一晚，成北陆靠在房门上彻夜难眠。
他看着满天繁星，听飞机划过上空产生的嗡鸣，不自觉地想魏长赢现在在做什么，想他究竟去了哪里……
清晨伊始，阳光一点点爬进窗帘的缝隙，把成北陆蜷缩成一团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的确如成父所言，魏长赢消失了，就连医院的住院记录也被刻意抹去。
成北陆不信邪，他东奔西跑，问过李叔和梁婶，问过魏长赢的学姐，也呆呆站在他宿舍门口等上一整夜……
没有。
全都没有。
成北陆发疯似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他。魏长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现实如同一盆盆冷水，一次次浇灭成北陆重燃的希望。尽管不甘，他还是在岁月的磋磨中，无奈地松开了手。
升至大四，成北陆跟锦大的故事逐渐走到尾声。
他仿佛变了个人，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一心扑在专业课学习上，坠入了另一个只有镜头、脚本、剪辑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都如同昨天的翻版，毫无新意。
直到宋青阳拿出那张前去支教的请愿书。
彼时的宋青阳也正遇人生挫折。
外婆病重，他和肖琛连夜赶回渝城，却在病房里见到一个陌生男人。
他自称是肖琛的亲生父亲，此番前来是为了接他回家。
宋青阳心乱如麻，当晚就拉着肖琛出去谈心，情到深处，两人意外被宋母撞见举止亲昵。
一场风波骤起，家中剑拔弩张。
肖琛选择离开，跟着那男人走了，自此音信全无。
两人一起离开锦城，再回来时，只剩宋青阳一人。
他对成北陆说：“不如出去看看，别困在熟悉的地方过一辈子。”
最终，他在意向书上，勾了“同意”的选项。
宋青阳离开后，成北陆更是沉浸在学习创造之中。毕业后，他先从短片拍起，短短几年，便斩获“最佳新锐导演”的头衔，成为业内赫赫有名的怪物新人。
从此之后，他仿佛开了窍。
他的艺术才华被业内一位知名前辈看中，两人联合执导的那部心理惊悚片上映后迅速火爆全球，豆瓣评分极高。成北陆也顺利凭此部影片成功拿下最佳新人导演提名，正式踏入影视圈闯荡。
同时，他宣布暂时沉淀的消息，居家打磨自己撰写的故事。
又是一年冬天，待成北陆再次“出关”，他的头发早已及肩，到了需要用皮筋绑起来的程度。
映在洗漱镜中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因为吃得少，成北陆活生生瘦了一大圈，仿佛风一吹，整个人就要拔地而起。
他却对此毫不在乎，打算简单冲洗一下便出门。
今天，是他自编自导的第一部长片电影《Endless Summer》的项目推介会。
他的故事受人赏识，对方财大气粗，主动提出愿意出资赞助。
老板姓单，名景旭，南方人，成家后举家搬到锦城，在这里立业，做些简简单单的小买卖。
“喂？单老板？”成北陆坐在主驾上，打开免提，“您已经到场馆了吗？”
“还有差不多两分钟。”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裹着笑，“小陆啊，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一嘴的当初在新加坡认识的朋友吗？”
“我有印象。”
“他答应投资了！今天也会来现场，到时候你提前跟我发消息，我去门口接你，好带你俩见个面。”
投资商数量一多，影片的后备资金就更充足，制作质量肯定会更精良。作为导演，一听这个好消息，自然也跟着开心。
成北陆把车开进地下车库，连忙应允道：“诶，我已经到了。单老板，麻烦您在酒店正门稍等我一下，我把车停好就过去。”
通往会客厅的长廊两侧悬挂着壁灯，光亮夺目，晃得成北陆眼睛生疼。
成北陆抬手去揉，眼眶周围红肿一片，像刚哭过一样。
随着厅门开启，人声鼎沸与觥筹交错的声响，如同潮水般在瞬间涌来。
成北陆面带笑容，以稍后要上台为由委婉拒绝了前来敬酒的人。
“单老板，您的那位朋友在哪儿？”他目光扫视全场，“我去主动敬他杯酒。”
大厅尽头聚着一小圈人，最中间的人被围得严实，看不清面貌。周围的人举起酒杯，此起彼伏地凑上前去，都想跟那人碰上一杯。
“真奇怪，他刚发消息说就在会客厅里啊。”单景旭张望着，忽地，他眼睛一亮，朝人群围聚的地方喊了声，“长赢！”
“小陆，他就在那儿，咱们去……你怎么了？”
单景旭被成北陆的脸色吓了一跳，忙担忧地问：“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煞白？”
“你叫他什么？”
单景旭一愣，“……长赢啊，长方形的长，赢家的赢。他先前姓魏，后来被亲爸认回家后就改姓商了。”
长赢。
他没听错。
与此同时，那人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围在身前的人影，没做任何停留，径直落在成北陆身上。
他用发胶将头发抓出个三七分，身上西装裁剪得当，能更好的修饰身型；他站得笔直，右手轻握一只酒杯，杯中液体微微荡漾。
待看清那人的脸后，成北陆的心，猛地停跳了一拍。
真的是他。
单景旭快步向前，成北陆下意识跟在后面，等他站在男人面前时，场馆内的其他人仿佛被一键删除，在他眼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面前人的身影。
整个世界在瞬间被抽成真空，成北陆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他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心脏拼命撞击着胸膛。
五年了。
整整五年。
压抑了五年的感情顷刻间解除封印，呼之欲出——
他浑身颤抖，声音却铿锵有力，不假思索地喊出那个名字：“……魏长赢？”
闻言，魏长赢却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淡淡的，没作任何回应。
成北陆怔在原地，鼻涕忽地一酸，眼眶更红了，险些落下泪来。
他连忙撇开脸，恐怕魏长赢看出他的失态。
没想到面前人竟主动开口：“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全神贯注望着他的成北陆捕捉到了，其他人都没听见这句喃喃自语。
单景旭搂过成北陆的肩，没注意他说话，打断道：“长赢啊，好久不见。”
魏长赢的视线定在那双手上，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应道：“好久不见。”
魏长赢内心os：眼眶红了，是哭过吗？等等……为什么把手放在他肩上，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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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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