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景旭力气大，搂得又紧，成北陆半个身子都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长赢啊，这位就是我跟你反复念叨的成导，成北陆。”他笑着，顺手拍了拍怀里人的肩，“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年轻有为啊！”
“当初我才刚提了那么一嘴合作的事，你二话不说就给拒了，可把我给伤心坏了，还好后头你又答应了，哈哈哈，真是有缘分，太有缘分了！”
单景旭的话不仅讲给魏长赢听，同样也是讲给成北陆听。
成北陆本来就紧张得浑身发僵，一听单景旭话里那句“二话不说就拒绝”，心猛地一下沉到谷底。
他失落至极，浑身都泛起冷意，活像根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冰棍，冻得硬邦邦的。
单景旭察觉出成北陆的不对劲，误认为他紧张，于是特意推了一把，将他推到离魏长赢更近的位置。
成北陆趔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悬在头顶上方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灯光打下来，面前人高大的身形被无限拉长，笼罩成一团硕大的阴影，将呆若木鸡的成北陆完全吞噬。
他不敢抬头。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说短，却是足足1800多个日夜的更迭——无尽的思念化作锋利的刻刀，将魏长赢的容貌雕刻在记忆深处；奈何声音却脆弱，经不起遗忘，稍有不慎，便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洗刷殆尽。
说长，这场被成北陆认定永不落幕的烂尾剧，在他跟魏长赢重逢的这一刻起，正式画上了句点。
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此时此刻，成北陆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感性以绝对的优势碾压理性，成北陆不想再逃避，他抬起头，同面前人四目相对。
魏长赢却没看他，反倒是盯着他右肩的位置看得入迷。
片刻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魏长赢连忙扭头，正面迎上成北陆的目光。
对视的那一下，像有电流倏地窜过，成北陆竟从魏长赢眼里品出了点微妙的危机感，激得他浑身轻轻一抖。
单景旭继续担任着介绍人的职务，他看向成北陆，“小陆，这位就是我在新加坡偶然认识的朋友，商家的独子，商长赢。”
商长赢。
好刺耳的名字。成北陆暗自念叨，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原来你一直都在新加坡啊。”他忽视名字，换了个新话题。
单景旭心思转得快，听完成北陆的话，问道：“你们两个……之前认识吗？”
成北陆：“认识。”
魏长赢：“不认识。”
不约而同的回答，截然不同的答案。
饶是心直口快，向来不拘小节的单景旭也瞧出面前两人势同水火的态势，夹在两人中间尬笑了几声。
他在内心腹诽：看来不只是旧相识那么简单吧，看这针尖对麦芒的模样，更像是冤家路窄吧！难怪长赢没有第一时间就同意投资，原来两人背后有故事呐！完蛋了，投资这件事不会打水漂吧……
“推介会马上就开始了，我先去检查检查场地布置。”单景旭对着成、魏两人摆了摆手，随便扯了个借口逃走，“咱们一会儿现场见。”
下一秒，像是用了1000米冲刺的劲，单景旭一溜烟消失在会客厅拐角，速度之快，成北陆连拦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死寂。
成北陆像是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提线木偶，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句话都讲不出，甚至连眼睛都忘了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魏长赢。
他们俩本就是这次推介会的核心人物，这会儿正好凑在一块儿，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端着酒杯过来攀关系。
眼前人周旋于各色各样的人之中，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胃里灌，看着他应接不暇的模样，成北陆把酝酿许久的话重新吞进肚里。
魏长赢侧着脸，挂在耳后的那副助听器正有节奏地闪着红灯，一闪，一闪，瞬间攫住了成北陆的视线。
他看得入神，提示灯倏地在眼前放大百倍，大片的红色直直刺进他脑海的最深处。
现实中，会客厅的场景正悄无声息地扭曲变形，褪成黑白灰三色，唯有那抹红色依旧坚守岗位。
红，还是红。
却不再是助听器闪烁的红灯，赫然呈现在成北陆眼前的，是一张铺着熟悉红绸布的宴会长桌。
他对此有些印象。
这是刚毕业没多久，他跟着成父参加某次晚宴时的场景。
耳畔忽地响起身旁两人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啧，就是商家啊。郝绾这么多年都没为商家添个一儿半女的，不都说商家后继无人了吗……谁敢想，商以周竟然还留了个后手，前段时间带回来个私生子。”那人一顿，话音轻得不能再轻，“姓魏。”
“姓魏？”
另一个人明显诧异，声音一时没收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你小声点！这儿可是商家的地盘，你不想在锦城混了？”那人警告道，旋即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换了副戏谑的模样，“听说还不止姓魏呢，还有这儿，有毛病，听不见。”
“商以周啊，是打心底里嫌他，可又能怎么办？就这么一根独苗，这不，送他去国外治病了。”
回忆戛然而止，成北陆重返现实，眼神恢复清明。
行动占据先锋，他朝面前人伸出一只手，摆出握手的姿势。
此情此景，仿佛二人回到了在财经学院研究室的那次初见。
只不过，这一次率先伸出手的换成了成北陆。
他的手虚虚蜷着，大概是太紧张了，指节竟控制不住地慢慢收拢。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转眼变成了商家的继承人？你的病好些了吗？这五年在新加坡过得怎么样？
他最想问：你对我，还有感情吗？
可到最后，成北陆一个问题也没问出口。他目光扫过魏长赢手里的酒杯，嗫嚅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现在，喝酒倒是不会醉了。”
简直滑稽之谈。
这不合时宜的话刚一脱口，成北陆就尴尬到恨不得钻进桌底。
最要命的是，他满脑子都是当初魏长赢喝醉酒后，两人情难自控的那一夜的细节。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成北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只伸到半空的手，僵在原地，不知该收回还是继续。
魏长赢的指尖轻颤一瞬，没有选择回握，淡淡回应道：“确实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做蠢事了。”
做蠢事……
原来从前两人之间经历的种种，在魏长赢眼里通通都成了做蠢事。
成北陆忽地卸了力，伸出的手无力下垂，用尽全力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
“那就好。”他轻声道。
话题再次冷了下来，两人中间仿佛横亘着一面无形的冰墙，隔绝了所有话语。
成北陆不愿待在如此窒息的氛围中，也想学单景旭随意扯个理由逃走，却在刚准备开口的瞬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怔在原地。
魏长赢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眉头拧成了死结，右手猛地捂住耳朵，指节绷得紧紧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长赢哥——”
“别靠近我！”
慌乱间，魏长赢近乎咆哮的话语把成北陆吓得僵在原地。他刚要往前挪几步，动作却硬生生顿住了。
像有把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魏长赢的天灵盖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猛地一颤，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抱住了快要跌倒的人。
来人看着三十岁出头，穿一身和魏长赢同款的深色西服，头发随意抓了抓，光洁的额头毫无遮拦地露着，下头是一双剑眉星目，神采奕奕的。
他的身高比魏长赢矮些，为了让魏长赢能舒服点，他用臂膀托住对方的腰。察觉到怀里人在颤抖，他双唇紧抿，一手死死按住魏长赢一侧的耳廓，满脸都是担忧。
“疼得很厉害？”那人将魏长赢的脸往自己肩膀处摁，轻声道，“靠着我吧。”
魏长赢像是把全身心都托付给了来人，彻底松了劲，顺从地往对方肩上靠去。
那亲昵的姿态，让成北陆霎时愣在原地，心里头像被打翻的陈醋瓶，酸意直往上涌。
是没有见过的人。
是在这五年间，新出现在魏长赢身边的人。
他们两个人会是什么关系……
成北陆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
他无意识地揉搓起自己的衣角，后背冷汗直冒，呼吸也有些发紧。
“去……卫生间。”魏长赢哑声道。
男人点了点头，“撑好了，我扶着你去。”
他架起魏长赢，临离开时，忽然回过头，深深看了成北陆一眼。
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后，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魏长赢缓缓离去。
成北陆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落寞地垂下了眼。
明明知道自己没资格置喙什么，可亲眼瞧见魏长赢靠在别人怀里的模样，那股子嫉妒和酸意还是忍不住往上涌。
心脏像是被浸在酸水里，又涩又胀。无数个象征着“后悔”的小气泡，正接二连三地从心底冒出来，越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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