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冥冥,魔域永夜未改。
落月昙花香飘飘,宜人静心,回忆那处的血腥与紧张被这股清流冲淡。
“前辈?你怎么了?”
陌月尚沉浸在回忆之中,神情晦暗不明,忽而听得墨子期温声呼唤,循声抬眸望去。
“再不过来的话,云吞就凉了哦!我在上面撒了些葱花,可好吃了,绝对不会让前辈失望的。”
不远处,墨子期端坐在石案前,神色温润,脸上依旧挂着那一抹熟悉的笑意。
陌月怔了怔,恍然回过神来。手中魔气尽敛,微微颔首,终是上前。
他坐在墨子期右侧。墨子期动筷,夹了一块桃花酥,放到自己的餐碟上,将其推给陌月。
墨子期面对着陌月,笑吟吟地介绍道:“前辈,这位是来自太虚神宫的相无厌上神。他还是宫主的亲传弟子,可厉害了!”
相无厌微微点头一笑:“幸会。”
“相叔叔,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提到的陌月前辈。”
陌月颔首,“嗯”了一声。
相无厌闻言,笑意渐深:“原来如此……阁下之名,略有耳闻。”
随后,墨子期就搓了搓那双小手,执箸:“嘿嘿……那我就开吃咯!”
他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桃花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咬着。吃得极快,连桃花酥的酥皮渣子也一点点落在案上。
一旁的云吞因葱花的点缀,香气更为浓郁。
陌月右手执箸,手轻轻颤抖着,也夹起一块桃花酥,轻咬一口。
抬手的那一刻,袖口随之落下,却不经意地露出了手臂上那血迹已凝的伤痕,正好被坐在对面的相无厌所注意到。
伤痕处附着浅浅的金色灵息,显然是仙神所为。
相无厌眉头微蹙,凝视那处许久。
陌月似注意到相无厌的目光,只是吃完最后一口,便轻轻放下筷子,衣袖垂落,重新盖住了那处伤口。
“前辈,是……不好吃吗?”
墨子期刚吃完一块桃花酥,偏首看了看陌月,略担心道。见他脸色奇怪,便低声询问,并未发觉陌月身上的伤。
陌月低着头,没有回话,沉默了一会儿。
晚风吹过花叶,穿林而过,窸窣作响。此刻静得连叶片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片刻,相无厌从袖中拿出一雪白的膏药,膏盒还带有太虚神宫的徽印。
那是天界上好的雪霜膏,取高山雪莲,混入温和的灵草而制,疗效极好,寻常仙神都难以得到,只有在太虚神宫那专擅疗术的宣雪殿才能获得。此等膏药,连相无厌也只存有几个。
只见相无厌起身,慢慢步至陌月身旁。
那骨节分明的手往膏盒里抹了抹,他微微俯身,伸手。
陌月本有所抗拒,本能般地欲缩回手,却还是未动。
相无厌一手提着陌月的衣袖,另一手将膏药轻轻涂抹在陌月的伤口上。灵息温润,竟丝毫不排斥魔躯,与陌月体内的魔气并无冲突。
“还好吗?”
陌月微微怔了怔,这一温和的声音,并非来自墨子期,而是他身侧的相无厌。
那一来自太虚神宫的上神。
那本与魔族对立的存在,仙神,此刻竟为自己疗伤。
他垂眸一看,相无厌正细心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一手为其渡入灵力,膏药辅助。
那处伤口本隐隐作痛着,此刻却止了痛意。
“此膏可缓解疼痛,与魔气并不相冲。”相无厌轻声道,手中灵力未绝,“我虽不擅疗术,但也曾为仙神诊脉救治,倒也不差,你且放心。”
墨子期在一旁揣着小手,乖乖坐着,安静得像只猫。他并未打扰此刻的平和,只静静看着相无厌为陌月上药疗伤。
他吃了几个云吞,却也留了许多,没有吃完。
墨子期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相无厌看似懒散,但人品却不差。
十年前,初遇相无厌时,他已是那般闲云野鹤的样子,带着放荡不羁的洒脱。那时,墨子期尚未结识陌月。
相无厌不同于别的仙神。他不在乎位别与种族尊卑,待人友善。明知墨子期是魔族,却并未兵戎相见,反而包容。
“我明明是魔,你也不介意吗?”那时,墨子期这么问道。
相无厌从容答道:“种族之别又如何?哪怕是天天与一些神仙打交道,倒也不如与魔玩得自在。”
言罢,他甚至还从袖中掏出一块桃花酥,递给墨子期。
自那刻起,墨子期打心底里就信任了相无厌。
二人因开朗的性子,贪玩的天性,一拍即合。
墨子期不是没听过数年前的仙魔冲突,流血千里,可依旧迈出了这一步。
而天界管束较严,先前至少还允许仙神和魔族接触交谈。而近百年来,未知具体原因,只听闻是因一尸首,天规便骤然更改,再不容仙神与魔族接触。长久以来,天界的风气也逐渐被影响。多数仙神都对魔族有了抵触感,甚至憎恨。加之天界偶有传言,魔族嗜杀,冷酷无情。而百年前那“狐山事变”,更是令天界诸神加剧了对魔族的负面印象,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然而相无厌一身叛逆,可不爱“随大流”。他总从天界带来佳肴,给墨子期尝尝他未曾接触过的“天宫之味”。
反正没人看见,谁知道呢?
魔域这种偏僻之地,寻常鸟兽都不来,更何况仙神。
且相无厌本就觉得那天规改得离谱。
不过是种族之差,何必这般封锁?没有做谋财害命,伤天害理之事,那又何必?
简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就算被看见了,纵有天雷之刑,太虚神宫宫主也会为相无厌出言。
一次,相无厌下界去找墨子期,却被几位上神看见,禀告至天君。
“啧……未曾想这高贵的‘玉兰公子’,竟也有这一日。”
“那可不得了了,勾引魔族,可是大罪!”
“走罢。我等禀告天君,誓要扒了相无厌这一清高,让他名声扫地!”
那日凌霄殿中,那几位上神摆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满心期待看相无厌出糗。
然而,天君考虑许久,看在神宫的威望与相无厌为天界做出的贡献的份上,便免了相无厌的雷刑,罚他抄写天规十遍。
那几位上神听了判决后,皆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可碍于身份,也只好哑巴吃黄连。
但其它没有威望的仙神可就不同了。
几十年前曾有一例。有一上神想研究魔界的阵法结构,可天界的书籍对魔界的术法记载尚缺,他便到了魔界边境,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探讨了一会儿阵法相关的知识。若成,兴许还能为天界贡献些阵法书籍。
那魔倒也毫不吝啬,倾囊相告,讨论之余,还和那上神闲聊了起来。
谁知好巧不巧,恰逢天君巡界,见那上神与魔族有说有笑,二话不说,命人将其缚于天刑台,罚天雷二十道。
那场雷刑,还被百观楼所记录,用以警世。
自那以后,天界再无仙神敢与魔族接触,生怕也被那天雷劈个精光。
而魔族这边可就没有太多规矩了。
墨子期总在这寂羡崖等相无厌来。不仅是为了相无厌从天界那带来的“宝贝”,还为了带相无厌到魔域周边闲游,看那番与天界不一样的风景。
若被魔族发现了,相无厌倒也不急,只是笑着挥手跟墨子期道个别,便用瞬术潇洒离开。
族人们早就习惯了墨子期这般随意,还总见到相无厌来魔域溜达。但看在那“懒神”未曾伤害过魔族,便也没有多管。
魔界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所谓。
活着,才是王道,哪管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久,疗伤毕,相无厌收手,灵力随之收敛。
陌月感到那处清凉温润,甚至愈合了些许,不再疼痛。
雪白的膏药仍留在伤口上,冰凉,却不乏温情。
陌月微微抬眸,对上相无厌那清澈的眼,未问原因,只轻声道:“谢你……”
“无妨。”
相无厌点了点头,却并未收回雪霜膏,而是将其放在案上。
墨子期见疗伤好了,用汤勺舀起碗中的一块云吞,递到陌月嘴边。
“前辈,我喂你吧。”
云吞微凉,人心不冷。
陌月怔了怔,没有拒绝,含下那一云吞。
夜色仍深,相无厌见陌月和墨子期都在安静品尝,便没有多打扰。
他思虑了一会儿,眼角余光落到墨子期身上。只见那少年在吃着桃花酥,脸上依旧挂着那熟悉的笑脸。
片刻,他向墨子期道:“子期,我先回趟天界”。他神色渐渐凝重下来,转而看向陌月,带着一分焦急,“失陪了。”
言罢,相无厌拂袖,催动灵力,转身离开,化作一道金光,划破夜空。
墨子期只是抬头看着那道金光破空而去,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自语道:“相叔叔今天走得好快啊……明明平时都是等我吃完……”
陌月闻言,起了几分疑色。相无厌如此急着离开,怕是有所顾虑之事。
他低头看了看留在案上的雪霜膏,相无厌并未收走。
他将其用玉盒稳稳装好,收入袖中,待下次相见时再还给相无厌。
他微微侧首看了看一旁的墨子期,只见那人吃完一块桃花酥,又舀起一个云吞。
墨子期的确太单纯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似是只懂得如何取乐,便已足够。
餐碟上的桃花酥,一块一块地入了墨子期的肚里。
许久,陌月轻声道:“子期,近日你跟着我便好,切莫乱跑。”
墨子期没有抬头,继续咬着桃花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满怀期待,等相无厌回来再相聚时,能否一起坐着喝一次早茶。哪怕那愿望放在当下,确是成了奢望。
陌月抬眸看向天边那道渐行渐远的金光,久久不语。自己毕竟是魔界之人,天界的事情,终究不能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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