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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你=λx.终点

不想吃药。

——日记

祁望是班级里的数学天才,解题速度远超同龄人,他上课也不会开小差,老师念出题目,他很快就能在草稿纸上工整有序的写出了完整的解题过程。

林见夏咬着笔帽,笔记本上抄了几个字,“这么快……”

祁望听见声音,轻轻将草稿纸往林见夏那边推了推:“不急,慢慢来。”

“不会的话,下课教你。”

“我连第一步都没看懂。”

祁望转过脸来,他拿起铅笔,在纸上某个等式旁画了个小圈。

“没关系,从这里开始,把函数表达式设出来,先乖乖听老师说。”

林见夏点点头,低头记笔记,一缕头发滑落到额前。

祁望推了推眼镜,仓皇地掠过少女的侧脸,手指在桌下微微一动,又克制地握成了拳头,自己完全听不进去老师在讲什么,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般难以控制。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林见夏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变成了催发剂。

不想上课了。

祁望想到了什么,如坐针毡。

他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冰水滑过喉咙浇不灭耳尖的热度,红了整张脸。

是一整张脸。

他用手捂着脸遮遮掩掩的,低着头。

幸好余光里,林见夏专注地对付数学题,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少年快要蒸腾的热度。

祁望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校服布料吸走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过了半响。

“林见夏!”

“嗯?”少女侧头,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含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祁望的铅笔断了铅芯。

“......以后别在别人面前咬笔帽。”

“啊?”她困惑地眨眨眼。

“这种表情……”他伸手,指尖转向她的笔记本,“会让听讲的人分心。”

“对不起啊!”林见夏慌忙松开齿间的笔帽,塑料表面上留着几道浅浅的牙印。

原来他讨厌这样的小动作……

她说不清的失落,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戳出几个小墨点,学霸真的不懂学渣。

三角函数,真的怎么画辅助线都解不开啊。

“方程组中两条直线的斜率不同,无论常数项如何变化,它们总会相交于某处,生活给我们的挑战就像是调整方程右边的常数项。也许坐标会变化,际遇会不同,但只要坚守本心这个系数矩阵,我们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唯一解。”

“这个解究竟是什么?”

“是答案,但不是终点。它更像罗盘,指向你此刻最本真的渴望。所以不必畏惧生活改变你的参数,反而要像直线相交般勇敢前行,每次际遇改变都在为你校准更精准的人生坐标。”

“所以老师,我们终会抵达注定的结局?”上了这么久的课,学生习惯了老陈的数学与哲理结合起来的讲课方式,教室氛围活跃,后排几个原本趴在桌上的男生直起了腰,只要不讲枯燥的公式推导,学生们很爱听。

“那你们觉得结局和过程谁最重要?”

“过程吧!至少过程对,还有点分哈哈哈。”

“结局。”

“数学的可悲就是,正确答案永远只有一个,过程并不会影响结果。”

“能不能为了我惊天地泣鬼神的过程,改变结果哈哈哈哈,或者说结局,我每次都写很多,一分也没有。老天爷,我这么努力,能不能多给我点分。”

“分来!分来!”

“真的,我每次明知道结局还是愿意去写,写过程,就是没有分,感觉自己好搞笑,数学就不能爱我一次吗?”

“我都懒得写了,就做选择和填空题。”

“你们已经有解了不是吗?结局只是某个时刻的过程,过程也不过是无限个微小结局的串联。如果只盯着终点,你会错过路上的所有坐标,如果完全不在乎终点,就会迷失方向,所以,真正重要的不是二选一,而是行动!”

“行动起来!再做一份试卷。”

“啊?啊?啊?老师!”

“那过程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要啊!”

林见夏的铅笔断了,身边祁望的自动铅笔在相同节奏里连断。

“收敛函数,再发散的情绪...最终都会回到某个确定值。”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老师的声音隔了一层毛玻璃,林见夏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指节不知何时也泛了白,有一股无形的无形的力量攥住,心里也跟着乱糟糟的悸动。

“奇怪……”

她看祁望,祁望的脸庞经常和梦里那张破碎陌生的脸混淆起来,他平常的脸上,林见夏逐渐能感受到一种暗淡。

白天的祁望不一样,傍晚的祁望不一样。

这个念头在晚上时候得到了证实。

******

林见夏推开门,打开门的一刹那,时间的岸线停止了。

一派生机盎然的世界哗变,不禁让人联想到无数命运的残骸。

祁望蜷缩在墙角,弥漫在屋内各处的黑暗都拢进了他的怀里。

“祁望!”

林见夏心脏很焦躁地怦怦跳,踉跄着扑跪在地,膝盖撞击在地面也浑然不觉,她努力抱住祁望。

好害怕,害怕他受到了什么伤害,更害怕自己没办法帮到他。

“我......”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你。”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没想到这么多。”

祁望双颊发红,那晚的他很不同,常年禁锢着他的面具似乎融化了一角,林见夏意识到祁望的话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就像一个生病的人说出的几句自责又带着思念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狠狠剜进她的心脏。

躁郁症?抑郁症?还是更深的连医学都无法命名的痛苦?

此刻的祁望被困黑暗,一遍遍撕扯着自己的伤口,找不到出口,夜晚有很浓的酒精味,有伤口的人,无疑会更痛。

她能做的,就是抱紧他,和快要腐烂的身体一起发芽,用各种丑陋的创伤种一个春天。

她不能松手。

“祁望,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林见夏被一种奇怪的悲伤所包围,那悲伤难以用怜悯来解释,她用整个身体压住他发狂般的颤抖。

“一定很疼吧?”满身是伤的祁望问林见夏,“那么怕疼,一定很疼吧!”

林见夏眼睛轮转在他的伤口上,不成文的隐痛蔓延,扭曲着变成眼泪向下滑行,打湿了脸颊和脖子。

林见夏的嗓音萎缩成了一个一个的,她吐不清字迹,“祁……望,你……是笨蛋吗?”

他们的痛苦共振了,融为了一体,很难区别开来,两具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幽森恐惧的黑暗中紧紧相拥。

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好了,如果……”

“都死!都死!”

祁望躁动不安,厌烦了盯着房间的空白处,他听不进去,林见夏死死的抱着他,“祁望,是我,是我,我是夏夏!我是夏夏!”

祁望的额头抵在她颈窝,林见夏不敢用力,又不敢松手,悬着心跳环住他单薄的背脊,他好像一棵空了的树。

她天生体温偏低,一年四季都是冷的。祁望的热度几乎要灼伤她。

“我怎么捂……”祁望的声音不及形就就溃散,柔柔的,吹在耳边会误认为是风,“都捂不热你。”

冰与火相贴,谁都在融化,谁都无法救赎谁。

“祁望,我们去医院,吃了药就好了。”

林见夏说完话就感觉怀中躯体僵硬,他强忍着撑起身子。

“我不要吃药。”祁望眼底的红潮漫得更凶,偏执的声音往下坠,“每次说完这句话,接下来就是告别,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我不要你走!”他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板上,“你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夏夏。”

少年匍匐在她脚边,脊背弯成一座断桥。

她难受,每次祁望难过,她会感同身受,心脏裂成无数细小的棱角,每一面都映出他痛苦的模样。

好冷,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冷得像块浸在雪水里的石碑,冷得连祁望滚烫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都激不起一丝暖意。

林见夏想扶他,想抱他。

“对不起,夏夏。”

“祁望,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只要你说我都相信你。”她俯下身,掌心虚虚放在他的肩胛骨上方,她稳住了祁望。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夏夏,我……”

“无法开口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点了。”

“祁望!”

少年一双浓密的流线形的野生眉,立体的朝一边歪斜,他湿润的眼憋闷着一场雨,黑色的瞳孔沉滞在雨水中。

待到看清林见夏后,他脸上勉强地浮出一个清澈的微笑,“我好想你,很想很想你……”

他如此凝视着她,眼眸落空,沉淀着太多的故事。

祁望缓缓拥她入怀。

有一秒,雨水无情地涌入肺腑,眼、鼻,化作滚烫的灼烧,林见夏突然醒来,一时弄不清是过去还是未来的事情。

两个溺亡的人,在混沌中相拥,像隔了一世,又像从未分开。

林见夏在窒息之中,感受到了一双眼,一双镜子一样透亮的眼。

四面楚歌,玻璃碎片滑进眼睛,刺痛。

“祁望……我好难受,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林见夏知道他抱的不是她。

她应该推开他的,应该愤怒的,可心脏却先一步溃烂成泥。

他们共用了一个心脏,好久好久。

龙卷风后少年的脸颊上一遍残迹,他慢慢回了理智,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林见夏不会骗他,她是真的会留下来陪他。

她在,她一直在。

林见夏崩溃的情绪随之收敛。

他问林见夏,“夏夏,你怎么来的?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不害怕吗?”

“对啊?我怎么来的。”

林见夏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发愣,自己洗完澡,打开门去卧室睡觉,就看见黑白的画面中,祁望蹲在角落。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一着急,连拖鞋都跑掉了。

“我那时候感觉到心口疼,打开门,就看到了你。”林见夏尴尬地缩缩脚趾,满含泪水的目光相撞在一起,“我……没多想,害怕你流泪,想抱住你。”

祁望从柜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俯身蹲在她面前,影子完全笼罩住林见夏光裸的双脚,他用棉质的袖口擦干净沾染在她脚上的灰尘,“会着凉的。”

林见夏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发旋,黑白的世界在一点点恢复色彩。

“祁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里是哪里啊?看起来像是宾馆。”

“你为什么哭啊?”

“没什么?一些小事情。”

他松开手,看着她。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明明在家洗澡,怎么就...就穿越到你身边?我每次……莫名其妙的难过,是不是你在难过,你能不能感知到我的情绪。”

祁望摇摇头,他忧郁的眼眸里,重新有了光。

林见夏在那双眼睛里,又一次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就这样看着她,沉浸的看着。

“真的假的,那我现在哭,你不能感受到吗?”

祁望对林见夏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震惊,“不能感受。”

“祁望同学,你为什么难过呢?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好。”他舔舔唇瓣,坐到了林见夏身边,“林见夏,按照你说的是不是我难过,你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林见夏扣着手指,她也不确定这个理论是不是真的,不过照今天看来,祁望一难过,不管多远的距离都会穿越到他身边。

“应该是的吧!”林见夏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袖口推上去,伤口不再流血了,露出更多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是叠在旧伤上面。

“祁望,你有自虐倾向吗?”

空气凝固了几秒。

祁望抽回手,林见夏握着不愿意撒手。

“这些伤是你自己弄的吗?”

“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这么关心我啊?这样是不是就能永远留在夏夏的记忆里了?”

他不乖,不让林见夏碰她的伤口,他觉得污浊的血,丑陋的疤,会弄脏她干净的手指。

祁望撕开创可贴,慢条斯理地贴在伤口上。他洗净双手,指节被冷水冲得发红。

林见夏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抿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冷,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平淡,总在细节里藏着一丝妥帖。

“我爸妈应该都睡了,外面雨这么大,很难打车。”

她爸妈根本不知道她出来了。

如果现在回去,他们会为她担心,说不定还会胡乱猜测,觉得她是背着他们和男生见面去了 。

不回去明天早上,爸爸妈妈发现自己不在,也会担心。

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好像不太妥。

去。

祁望拿出一件黑色外套递给她:“先穿这个吧,我送你回去。”

林见夏接过外套,上面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那个……我这样出去会不会很奇怪?”

祁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不会,比穿越到这里正常多了。”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户。

林见夏跟着祁望下楼,老旧宾馆楼道的感应灯时亮时灭。

走到一楼,祁望停下脚步。

“怎么了?”

林见夏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祁望转过身,路灯的光透过雨帘照在他半边脸上:“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做实验,你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什么实——”

祁望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疼!”

林见夏捂住脸瞪他,周围的场景开始扭曲,祁望的身影变得模糊。

“等等!我的衣服还没……”

林见夏重新站在了卧室门口,她身上穿着祁望的外套。

这种能力从何而来?为什么是她?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

恐惧油然而生。

手机震动,祁望发来短信:「看来实验成功了。PS:外套明天还我。」

林见夏:「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做到的。」

祁望:「因为难过是单向的。」

林见夏盯着手机屏幕,没明白他的意思。她正想追问,第二条消息又跳了出来:

祁望:「我难过的时候,你会被拉过来;但你难过的时候,我不会。」

所以……他刚刚捏她,是想让她“难过”一下,试试能不能触发穿越?

她咬了咬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敲打:「那你现在不难受了?」

祁望:「嗯。」

祁望:「不过,如果你现在哭一下,可能就能验证另一个猜想。」

林见夏:「什么猜想?」

祁望:「看看你是不是只能被我召唤,还是也能主动过来。」

林见夏的脸不自觉地变红了,这是什么奇怪的实验啊!

她犹豫了一会儿,默默把外套脱下来,抱在怀里:「不,要睡觉了。」

祁望:「明天见。」

祁望坐在宾馆床边,情绪平复后,他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看着聊天记录,拿起手机又放下,屏幕亮起又暗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咔嗒”。

雨下得频繁。

虽然有屋子避雨,但是祁望的心里还是**的,和外面的天气一样。

雨水紧逼他想事情,他的情绪淡淡的,抽走了悲伤,在雨水间泡发皱。

祁望闭上眼,呼吸起伏,慢慢变平稳。

一下,两下,三下……

他在数,数那些根本不可能听到的、隔了几条街的、属于林见夏的呼吸声。

香烟燃尽,灼热的灰烬烙进指腹。他眯起眼,感受着细微的痛感在神经末梢绽放。

祁望嘴角勾起一抹笑,笑意不浓,完全没有少年的感觉了,他又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幸福,想要把她永远锁在雨夜,保护起来,不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喜欢雨,一下雨会安心,能睡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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