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絮是行动派,这些天一直明其砚去哪她跟到哪,随身揣着个本子、铅笔、水彩笔。她把精力倾注于笔下,一笔一笔勾勒出她心目中的明其砚。
明其砚好几次想看看她画的怎么样都不给看,神神秘秘地说:“别急嘛,总有一天你会看着的。”
他没告诉她的是,他喜欢小姑娘看过来的眼神,那双眼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
满九个月去做产检的时候,医生说母体和胎儿一切都好。薄絮对念念即将降临这个世界越来越期待,即使身体上有诸多不适,她也愿意扛着。
沪城已是夏末,有天晚上雷雨交加,薄絮一直冒冷汗,浑身颤抖,像被什么东西魇着了,而后一下惊醒。
“哥哥,我怕。”
明其砚轻拍她背脊,温声安抚,“我在,别怕宝贝,我会陪着你。”
“她生我的时候也紧张么,身体也会难受吗?”
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什么,一直躁动着,薄絮也隐隐觉得疼,但更多是心理上的畏惧。人对未知事物的第一反应是畏惧,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都是,这是人的本能。
明其砚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就如同他不能替她分担孕育之苦那般。
…
…
画册已经画了大半,每一笔她都倾尽了心力。
为了保持神秘,这些天薄絮都在客厅落地窗前作画,而明其砚大多时在书房办公,会提前给她准备好湿巾,水果,温水,还有她能吃的零食。
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她半靠着墙,描摹脑海里关于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忽而笑了下,有点画漫画的感觉。
侧边的手机在振,薄絮笔触不能断,没及时看,心想应该是明其砚发来消息不能久坐,起来站一会再继续。最后一笔画完,又一张图完成。
拿起手机看,不是明其砚,是从不给她发信息的傅文清,
「阿絮,一个人来郊区别墅,我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
…
…
明其砚给薄絮发了不要久坐的消息,往常薄絮都会回个句号或者表情表示知道了,而现在过了五分钟还是毫无动静。当他下楼时,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空无一人,铅笔和画册掉落在地。
“阿絮?”明其砚洗手间、客房、厨房都找了,没找到人,无意瞥到玄关处她喜欢的摆饰散乱,她的车钥匙也不在,心下一沉,电话打过去也是冰冷的无人接通状态。
“阿絮不见了!”明其砚直奔停车场,给薄靳言去电话,是少见的失态。
“她不是在家?电话呢?”
“没人接,她把车开走了。”明其砚上车疾出停车场,“盯着你的那些人有没有动作?”
薄靳言在公司,掀帘透过望远镜往楼下看,车还在,“没走。”
“你妈呢?你妈还在不在医院?!”明其砚动了怒,猛打方向盘,“我去医院,你去老宅,保持联系。”
阿絮,阿絮,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
薄絮忍着不适出门,昔日鲜花满地的优雅庄园如今破败不堪,爬山虎围着别墅二层透着诡异。薄絮费劲的下了车,霎时只感觉天旋地转,喉咙像被人扼住,喘不过气。
傅文清在楼上,薄絮身子重,楼梯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二楼露台,傅文清坐在那喝茶,依旧的优雅淡如菊。薄絮慢慢坐下,呼吸仍旧不稳,脸色愈发苍白。
傅文清看薄絮的神情始终淡淡,她不同以往的画了精致的妆,但也掩不住眼下的乌青和疲态。
“阿絮啊,你太像她了,模样,性情,甚至连身段都一模一样。”傅文清开口,再不复往日的优雅,再好的衣饰皮囊都藏不住她眼里的怨恨。
薄絮护着肚子,往后靠坐,小家伙在里面躁动的很,她急切的开口:“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身体的不适让她耐心尽失。
“别急啊,孕妇是不能动怒的。”傅文清莞尔一笑,在这夏末依旧瘆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为絮吗。”
薄絮不语。
傅文清端详她的面容,姣好纯净,连眉间那颗痣都点缀的恰到好处,“絮本无根,只是借存于世,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薄絮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文清始终微笑着:“你爸是个混蛋,你妈更是个疯子,这两个狗男女搞到一起,还要逼我认下你这个孽种。薄涂致这个废物用我儿子逼我就范,还想要我把秘密带到棺材里,想的倒美!你不是想知道你在美国的日子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妈妈有精神病,在你一出生就想掐死你,后带着你逃出医院,表面是光鲜亮丽的钢琴手,实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瘾君子,被无数个男人搞过的烂货!”
“你还不知道吧,当年那场火就是你妈自己放的,她嗑药嗑嗨了,精神病发作,想带着你一起死,命大没烧死你们,脸被烧坏了还能勾/引男人,也是她的本事,带着你卖粉,酗酒,什么都干,像蟑螂一样活在阴沟里,可惜啊可惜,报应啊,阿絮,都是报应。”
薄絮手紧攥椅子扶手,胸腔起伏,明显在压抑着。
“她和墨西哥的du贩子搞上了,想要人家的货源,可钱哪有那么好赚,阿絮…”傅文清看向她的心脏处,“你就是一个容器,一个装着她秘密的容器。她亲手割开你的皮肤,把芯片嵌入你的皮肤,多残忍啊,你当时肯定很害怕。”
“她觉得这是你的护身符,不,阿絮,这是你的催命符。”傅文清仔细观察薄絮惊恐的表情,越看越觉得生动,“你想知道我们在哪找到你的吗?”
傅文清如同恶鬼索命般,告诉她全部真相,“你妈在酒店被男人弄死了,尸体发臭了才被人发现,而你一直在被追杀,那段日子不好过吧,你身上还带着大量的白粉,成了活靶子。该说你命好呢还是贱命好养活呢,竟然没死成,被送进少管所。可你啊,跟你妈一个样,像阴沟里的蟑螂,怎么都能活,你从少管所的管道里爬了出来,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
傅文清恨意更甚,情绪激动的摔了杯子,“你妈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疯疯癫癫的还能把薄家的信物留给你,你攥着薄氏的家徽戒指被人认出,联系到薄家,我们到时你已经快死了。”
“可你爸,以我的儿子要挟我,逼我认下你这个女儿,家徽戒指他都舍得给出去还要什么儿子!”
“你凭什么做我女儿,你妈妈生了你这么个孽畜,还要来分我薄家的一杯羹!为了你,我不能跟我儿子亲近,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傅文清咬牙切齿。
薄絮的四肢都在作痛,更痛的是那颗心,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你妈是在保你?”傅文清冷笑,精致的妆容让她看着阴森,“阿絮啊,她甚至不清楚你是男是女,可笑吧,她眼里只有她自己,她带回的男人们倒是知道你是女孩,可你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此刻,分不清谁才是疯子。
傅文清凝视她隆起的肚子:“我过的不好,凭什么你能过得好,嫁给明家,还怀上明家的孩子,薄絮生活太不公平了,我对你妈那么好,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那你呢?叫了我这么多年妈,也该回报一二吧?!”
她从手袋里掏出枪对准薄絮,“阿絮啊,我们都有罪,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你也不会是,如果来生我们真成了母女,妈妈会好好爱你的。”
扳机缓缓往下扣,薄絮深吸一口气,疼痛到达顶峰,她像死神借的日子,今天终于是要还了。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只是还欠念念,欠哥哥一句对不起。
薄絮用尽力气抚上自己的肚子,小家伙还在躁动不安。
别怕,念念,妈妈陪你。
傅文清冷笑一声,扣触到底。
薄絮在那一秒里想起很多事,想起在美国的糟糕日子,在薄家老宅的打闹,在海边别墅的初遇,日日夜夜的缠绵厮磨……
她闭上眼,坦然接受。
“砰——”
飞鸟散尽,百花摧残。
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心脏的跳动,源源不断的空气涌入鼻腔,都在提醒她没有死亡。
“阿絮,别怕。”
有液体喷涌而出,黏稠的,鲜红的…
紧接着傅文清的尖叫声一阵接一阵,“阿言——!!!”
薄絮睁开沉重的眼皮,薄靳言把她护在怀里,心脏处的血汩汩往外冒。
“哥!”
“别怕,阿砚…马上就…来了。”薄靳言努力扯笑,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刺红的血。
薄絮痛到极致,慌乱的试图摁住那流血的心脏,可怎么能止住啊,它一直在冒血…
“哥!你别睡别睡!”薄絮泪流了满脸,“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这样!”
傅文清破罐子破摔,全然疯了:“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等我杀了这个孽种,我们就一起死!”
薄靳言死死的护住薄絮,浑身血迹斑驳,额间青筋爆裂,连最后一丝力气都在护着她。
“薄靳言,我早就说过她是个祸害,她害了薄家,害了我,现在还要害死你!你护着她干什么!”
薄靳言嘴唇翕动,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双目赤红,再没有往日公子哥样儿,没一会,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他快要撑不住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圈住她,在她耳边模糊不清的说:
“妹妹。”
话落,倒在她肩头。
“啊啊啊啊啊啊!哥!薄靳言!”
“哥,你不能这样!”
“我会好好吃药,我乖乖听你的话,你别走!”
傅文清握着枪,再次对准薄絮:“你哥就是你害死的!薄絮!你就是个祸害!祸害!你和你妈一样!好得很!今天我们都一起死!”
薄絮听不到她说什么了,薄靳言没了,这世上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没了,她没有后盾了。
没了,都没了。
她害死了这个从小护着她的人。
她是个祸害,祸害。
“薄絮,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随便吧,都随便了。
扳机再次扣下……
薄絮累了,她太累了……
为什么活着这么难,想过平静的生活,
真的好难。
哥,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吃馄饨,你给我去开家长会,我替你跑腿……
我不花你钱了。
我要你回来。
*
“心率四十,血压偏低,呼吸八,立刻准备剖腹产!”薄絮浑身是血被推进抢救室。
“家属过来签字!”明其砚稳住手签完字,半靠在墙上后慢慢跌落。
正午时分,医院人来人往,喧闹异常,可这一刻,他觉得无比死寂。陈余年和林靡接到消息立马赶了来,千百般想问,见他这样什么也没说。
明其砚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薄絮倒在血泊,薄靳言再无生气的样子……
凌晨,万籁俱寂,抢救室的灯还在亮,明其砚在原地一动不动,陈余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相识十数载,他一直都游刃有余,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被无助裹挟。
三点,灯终于灭了,护士抱着孩子出来,“七斤三两,是个男孩。”医生随后出来,明其砚上前问:“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神色凝重:“你太太产前受了巨大刺激,而且有精神病史……”话还没说完,里面的人立刻喊:“李医生,产妇出现大出血!”
抢救还在继续。
护士抱着孩子在一旁等着:“孩子父亲呢,要看看孩子么?”
明其砚定在原地没动,陈余年拍了拍他的肩,宽慰他说:“看看吧。”
护士把孩子抱近了些,小家伙在睡着,皮肤很白,胎发浓密。小护士笑着说:“和爸爸很像呢。”
小家伙的鼻梁处也有颗痣。
明其砚看了眼后快速移开视线,眼圈发红,深呼一口气。
林靡先让小护士先把孩子抱走。
…
…
薄絮被推出来时,安静的闭着眼,与刚睡醒时没什么区别,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撒娇喊哥哥了,可什么都没有,她不会笑,也没有动。
再睁眼时已经是三天后,护士在旁边给她换药,跟她说她先生刚走,很快回来。薄絮摇头,让她把may叫来。
她谁也不想见,只想见may。
那天,may在病房里待了十多分钟,而后拿着几张轻飘飘的纸出来。很快,薄絮再次推入手术室。
她还在昏睡。
明其砚抱着孩子来看她,念念躺在她旁边,一个劲的闹腾。明其砚拨开小家伙手里拽着的头发,“念念,不要弄疼妈妈。”
“明。”may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第一次觉得有些话很难说话口,“这是絮自己的要求,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明其砚嗯声,静静的看向那姣好的面容,念念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应该是饿了,又或是察觉到离别将近,林靡进了病房准备把他抱走,明其砚把他肉肉的手掌放进薄絮的掌心,轻声说:“念念,跟妈妈说再见。”
林靡偏头抹泪,她一个旁观者都难受,明其砚呢。
他该有多难受。
林靡把念念抱走,may心里也不好受,劝他:“明,或许哪天她就回来了,她只是累了,需要给自己放个假。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全部记起。”
明其砚理好她的头发,动作一贯的轻柔,“如果她太痛苦,还是不要了。”
may离开病房,把时间留给她们。
床头柜上放着她最喜欢的栀子花,纯白无暇。
“阿絮。”明其砚亲吻她的掌心,眼角的泪顺着指骨滑落,“念念眼睛很像你,你一定会很喜欢小家伙的,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宝贝,你平安就好。”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抚摸她的脸,像要摸透每一寸血脉,然后深深刻进心里。思念融进每一簇空气,呼吸间割的他生疼,疼的要喘不过气,只能生生摁住那入骨的想念。
“好好照顾自己,老婆。”
清泪掉落在她眉心处,伴着温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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