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天际泛出鱼肚白之际,新被子掉地上了,温允是被赵时余弄醒的,没戴人工耳蜗和助听器等同于按下了静音键,闹钟震天响都不管用,赵时余推她几下,她揉揉眼起来,慢吞吞的。
赵时余的嘴巴张张合合,在讲什么,温允看着她的口型,左耳虽有残存听力但仍旧挺难听清,等戴上助听器,赵时余已经说完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快点。”赵时余催促,同时弯身捡起地上的被子,回头再献宝样补充,“怎么样,新铺盖舒服吧,好软哟。”
温允答不上来,闷头揪了把枕头花边,嗯了声:“还可以。”
赵时余笑了笑,骄傲挺直腰板:“这是我家婆特地托人从新疆买的棉花做的,家里只有两床。”
“这床是你的?”
“啊,是我的。”
棉花被子并不珍贵,家家户户都有,只不过家婆他们那些老一辈更偏好这个,家里的被子就都是棉花的。
新被子赵时余都舍不得盖呢,却眼也不眨便给出手了。
温允低头瞅了下,不说被子有味儿,也没问赵时余刚才讲的话,安安静静下床,后脚跟上对方。
赵时余其实没说啥,喊吃早饭了而已。
温允初来乍到,两个长辈和张姨还适应不了家里多了个孩子,谁也没记起得叫她一声,倒是赵时余走哪儿都把人带着。
饭桌上,气氛依然压抑,家公家婆自始至终话少,就算偶尔搭腔,也都是说的方言。
今早吃豆花,张姨天不见亮上街到店里端了一大盆回来,蘸料是辣口的,其他人都能吃,温允吃不了。
两地饮食习惯差异大,海市做菜偏甜口,要么就是咸的,但四平县无辣不欢,即使本地菜系也有许多不辣的菜,可日常必定少不了辣椒,连炒青菜都得放两根二荆条。
温允光是同大家坐一桌都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不会方言,下不了筷子。
张姨盛碗饭放她面前,她用筷头沾了点辣椒油尝了口,吃不下去被辣得差点呛到,只能不蘸蘸料,硬塞白味豆花下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
赵时余困惑:“你不蘸辣子吗,这样能吃?”
温允说:“能。”
“好吃不?”
“嗯。”
赵时余将信将疑,夹了筷子不蘸料的卤水豆花进嘴,嚼两口,眉头皱成一团。
哪里好吃了,卤水是涩口的,有股石灰水的味道,很奇怪。
以为温允口味特殊,赵时余赶紧扒口饭,漱漱口才把怪味压下去。
斯文腼腆的小孩儿一般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不单单是在吃饭上,方方面面都如此。
赵良平他们不欢迎温允,没有血脉关系的孩子就是外来者,很难融入家里。
温允敏感机灵,感受得出来,于是尽可能不给大伙儿添麻烦,她在这个家里就是空气,只要别的人不找她,她就安生待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就差把自个儿藏起来。
赵时余迟钝,光滑的脑袋瓜子察觉不出对方细腻的内心,经过个把月的相处,赵时余终于发现温允竟不能吃辣,后知后觉。
可吃饭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不能因为温允一个人大家都不吃辣了。
没人觉得这是件需要专门费心的大事,辣口多吃吃就能吃了,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实在是吃不了,那就用水涮涮再吃。
赵时余不干,要求家里必须做不辣的菜。
她不出卖温允,极有义气,坚决表示是她不乐意顿顿吃辣。
张姨可不惯着她,一巴掌呼她背后:“一边去,人温允外地来的都吃,就你不能吃。”
赵时余理直气壮扯淡:“不行,吃辣多了上火,喉咙痛。”
“那是祛湿,上什么火。”
“不嘛不嘛,我要不辣的菜。”
一通胡搅蛮缠过后,家里改成了每顿至少做一个不辣的肉菜,青菜也不能放二荆条了。
赵时余受宠,几个长辈口头上老是教育她,实际都愿意惯着,再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应她。
只这一个孩子是刚出生就带在眼皮子底下一天天看大的,甭管她出生怎么违背世俗常规,那是赵宁和赵爸不当人,和孩子没关系。赵时余是家中的独苗,是亲生的,可不得宠着。
赵家的中医馆在本地挺有名,经常还有外地的患者长途跋涉过来看病,赵良平和吴云芳都是中医,馆里还有三名医生及六个学徒,大人们忙碌,没空管她俩。
赵时余闲得无聊拉温允到后院乱蹿,后院晾晒了许多药材,她手欠,见到认识的能吃的就抓点分给温允。
白的圆片是花旗参,微苦,红的小粒儿是枸杞,甜的。
温允稀里糊涂跟着东跑西跑:“这是什么?”
受大人的耳濡目染,赵时余对这些药材熟稔于心:“那是苍耳子。”
“这个呢?”
“川贝。”
“那个是虫子?”
“对,是水蛭,晒干了的。”
“虫子还可以当药?”
“嗯呐,好多的,蜈蚣蝎子蚯蚓也是药。”
温允害怕虫子,不敢跟着蹿了。
赵时余滔滔不绝,指着白附子说:“这个有毒,还有那个,这几个都不能多吃,最好不要吃。”
温允必定不吃,赶忙摇摇头。
赵时余又往她嘴里塞了东西,齁甜,口感沙脆。
“这是什么药?”温允问。
赵时余说:“不是药。”
“诶……”
“是冬瓜糖,好吃吧?”
很腻,不好吃。
温允不爱甜腻腻的零食,但还是违心应道:“好吃。”
冬瓜糖是赵时余偷拿的,吴云芬不让多吃,正是长牙换牙的时期,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吴云芬把零食都藏起来了,以防万一还上了锁,但赵时余能耐大,她会开锁,老式锁用铁丝一捅就开,每次她偷摸拿一点出来,吴云芬不会发现。
“别告诉我家婆,不然她要打死我。”赵时余提醒。
不清楚冬瓜糖是偷的,温允顿住,东西含嘴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偷窃万万不可为,给温允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更别提像赵时余这样游刃有余犹如家常便饭,她打直后背,很是目光复杂。
赵时余蛮自得,浑然不觉着这有啥问题,反手再塞一个给她:“快吃,吃完洗一下嘴。”
家里有定期为赵时余订鲜牛奶,小朋友长身体营养得跟上,基本从她五岁起,一年多了,每天雷打不动一瓶鲜奶准时大清早就会送上门。
赵时余讨厌喝牛奶,那玩意儿有腥味,喝多了想吐。
温允的到来十分适时地解决了赵时余的烦恼,温允爱喝鲜奶,她便偷梁换柱,将鲜奶让给温允,自个儿则悄摸摸喝优酸乳。
优酸乳酸溜溜甜滋滋的,比鲜奶好喝多了。
可惜计划仅持续了十天左右就被打破了,多了个小孩儿,订鲜奶的数量肯定也得随之增加。
赵家再怎么对温允有意见,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厚此薄彼,忙起来难免忽视她,可等到不忙了,多数时候起码明面上还是一视同仁。
温允撑不下两瓶鲜奶,赵时余的那瓶只能她自己搞定了,捏着鼻子也得喝下去。
鲜牛奶杀伤力甚于苦兮兮的中药,赵时余喝一口至少叹三次气,仰头怀疑人生。
多半是鲜奶喝多了,奶醉,周三的傍晚,赵时余头脑发胀在外面跟人干了一架,打得见血了都。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温允说起,赵家的家丑传开了,眼见又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周围那一帮子街坊邻居或多或少私下会议论,讲闲话。
好巧不巧,赵时余领温允出门玩,碰上一堆不长眼的皮孩子找事挑衅,做鬼脸嘲笑,口中还不消停地奚落她们是“野种”。
赵时余爆脾气,一点就炸,不知从哪儿拖出一根竹竿就冲上去了,接着如孙猴子打妖怪一样见一个揍一个,愣是凭借一己之力打得对面嗷嗷叫。
这群本地人干架连打带骂,赵时余也骂,温允在文明社会待久了,没碰到过这种粗鄙至极的阵仗,虽然不会地方话,但赵时余骂“狗日的”、“瓜娃子”……她还是略懂一二。
后面是张姨赶过来拉架,那会儿赵时余压着领头的小男生揍,把人鼻血都打出来了,比街头霸王还狠。
小孩儿干仗大人担责,后续必定都要被家长带回去深刻教育一番。不过赵家护犊子,赵时余啥事没有,反倒是温允吓坏了,小脸煞白。
“你胆儿咋那么小,怕啥,下次再敢来惹,我还要打他们。”赵时余气愤,仍不解气。
她的做法与温世林他们教的南辕北辙,温世林教导,暴力是最无知无用的手段,只有傻子才推崇这种方式。
温允对亲爸的处事方式深信不疑,潜意识里认为赵时余冲动,她讲不来大道理,酝酿半晌,轻声回:“打架是不对的。”
“才不是。”赵时余反对,“别人欺负你,你必须还回去,不能被白白被欺负。”
温允欲言又止,不善言辞,不晓得怎么反驳。
赵时余直性子,脱口就说:“你好没出息。”
温允怔了怔,脸皮薄,被她凶了,不由自主捏紧裙子,局促又窘迫地由脖子红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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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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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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