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川醒来时，矿工起床的集合铃声还未响起。
门口的应急灯忽明忽暗，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老赵起床了。
“05：00矿区标准时间，请所有四级矿工注意。重复，请所有四级矿工注意。”系统播报准时响起，伴随着头顶刹那亮起的照明灯，整个宿舍亮如白昼。
林屹川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刺眼的强光。
“狗屎系统，就不能让人多睡一分钟。”隔壁床的狐人将被子蒙在头上。
老赵已经穿戴整齐，暗灰色的工装洗得发白，领口绣着卡莱恩集团的字样。他抬头望向上铺，“小林，今天要去D32区，你跟紧我。”
D-32区是有名的危险区，上个月林屹川得罪了监工克劳德，老赵这个搭档也受了连累。
“知道了，赵叔。”林屹川嘟囔道，他掀开被子，在床尾翻出和老赵一样的工服麻利地换上，顺着床边的金属梯爬了下来。
这个监狱一样的宿舍容纳了四个床位，是RT-08矿星矿工宿舍的标准配置。两张0.9米的上下铺靠墙摆放，成年人在中间的过道甚至难以转身，厕所和洗漱区都在走廊两端的公共区。
这样的宿舍在RT-08矿星共有88层。
扫了一眼隔壁床下铺的空位，林屹川拿过老赵床底的洗漱用品，打着哈欠出了宿舍。
洗漱完毕，林屹川跟着老赵来到了食堂区。
不同于隔壁的职工窗口，矿工窗口每日仅提供有限的劣质合成肉，一旦超过规定标准，超出部分将自动换算为信用点从每月工资中扣除。
然而所谓的“规定标准”根本不能满足矿工的基本需求。
林屹川看着老赵小心翼翼地估算分量的样子，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终端账户，转过头又向窗口多要了一份。
“拿着。”两人来到餐桌旁坐下，林屹川将多要的那份合成肉推向老赵，“饿晕了可是要扣信用点的。”
老赵看着眼前的金属碗没有说话，林屹川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RT-08矿星出了名的环境恶劣，虽然卡莱恩集团开出了高价，招募来的也都是一些普通人，再好一点儿的就是精神能力评定为F的人。
但林屹川不一样，他的精神力评定是D，按理说在RT-08矿星至少也能混个二级矿工，即便是三级也能当个小组长。
可他不仅没有二级，还被直接分配成了四级。四级可是所有矿工中的最低级。
一时间矿工中传言纷纷，有人说他得罪了高层领导，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个普通人。而他本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作为他的搭档，老赵清楚，林屹川确实有D级，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他道：“你信用点存够了？”
林屹川见他不接，又将碗往他那边推了推，漫不经心道，“总有存够的一天。买都买了，你可别浪费。你不要给我。”
老赵见状这才接了过来。
快速解决完自己那份，林屹川待在座位上等老赵，心里盘算着还要在矿星待上多久才能存到足够的信用点。
林屹川有一个梦想，成为机械师，拥有一台自己的机甲。
他精神力D的评级在这个偏远的矿星可能排的上号，但要成为机械师却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能提升精神力的核心...按照现在的速度，他至少还要在RT-08待上三年。
“所有作业单位请注意，这里是矿区监控中心。于标准时05：13分检测到D区主矿脉发生三级震动波频异常。地质扫描仪显示该区域岩层正在移动，现对D区主矿脉发出谨慎前往建议。”
广播响起，四周传来细碎的揣测声。
“又是D区？”
“上周D区是不是塌了一个井？”
林屹川挑挑眉，看来今天是去不成了。
“都给我闭嘴！”电击棍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不远处的监工克劳德站了起来。这个两米多高的纳迦，有着上人下蛇的身躯，粗壮的蛇尾在地面来回扫动，深蓝色的鳞片闪着危险的光芒，黄色的竖瞳冷冷地扫视着人群。
“再有散播恐慌的，今晚就送去反应炉值班。”
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小了。
克劳德满意地环顾人群，下一秒就发现林屹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相比其他矿工而言，林屹川就是个讨厌的刺头。
上个月林屹川的寝室来了个新人。一个胆小的鼠人，干活总是缺斤少两，他不过略施小计让那小子吃点苦头，林屹川竟然敢用《深空采矿员工条例》当众反驳他。虽然那个没用的鼠人在那之后就离开了矿星，但林屹川和他的事情还没完。
克劳德想起刚刚的播报，心里一合计，带着几个跟班，来到了林屹川桌旁。
“哟，这不是我们的机械师吗？”他阴阳怪气道，“怎么今天还在啃合成肉？叫声克劳德大人，赏你块真肉吃？”
他周围的几跟班立刻发出不怀好意地哄笑声。
林屹川吊儿郎当地接话，“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蛇人。怎么，挖矿也需要机械原理了？”
克劳德气得不轻，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叫他“蛇人”。
他一把按住面前的餐桌，耳旁的三对鱼鳃扩张开来，凑近林屹川道，“牙尖嘴利的小子，立刻滚去D32，12个标准星时不交足4吨精晶矿就扣你这个月信用点！”
“D区三级震动波频异常，”林屹川皱着眉往后靠，“你长了三对耳朵怎么还是听不见？”
克劳德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谨慎前往’，可没说不能前往。D32又不是主矿，你难道想请假？”请假可是要扣三天的信用点，他倒要看看这穷鬼怎么选。
没等林屹川回答，一旁的老赵站了起来：“您别着急，我们现在就去。小林跟上。”
老赵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矿工，他说去，林屹川没有反驳。
他瞥了一眼克劳德，没再争辩，起身跟着老赵离开了食堂。
克劳德盯着他俩离开的背影，眯了眯黄色的眼睛。
“我看那条蛇人就是故意的。”林屹川和老赵站在井口平台等待系统安排的矿笼进入D32地下矿道，他打量着手里的机械镐，“这破铲子快不行了，我前两天申请换一个，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将就着用吧，你因为阿力的事得罪了他，铲子这事儿估计在上面卡着，过几天我托人帮你问问。”
阿力就是那个鼠人。
“不是我不想用，而是这铲子根本不好使啊，那可是四吨的矿石。”林屹川苦笑着道。
四吨矿石，是矿工们每天的标准额度，达到了标准能得到基本信用点，超出的部分可以折算额外信用点。
话虽如此，每天十二标准星时的工作时间根本凑不出四吨矿石，矿工们的平均工作时长都在十五个标准星时以上。
林屹川靠着这把劣质矿铲每天和老赵在矿下没日没夜地干也就堪堪能够达到及格的标准，更别提额外的信用点了。
“请四级矿工林屹川、赵乾前往D32采矿作业区。”随着系统播报，矿笼到了。
铁笼随着铰链开始下沉，黑暗逐渐涌现包裹了两人。
随着无数矿灯在岩壁上亮起，整个地底世界豁然洞开。直径超过千米的圆柱形矿洞直插地心，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穴如蜂巢般陈列。
那是岩壁上开凿的矿道，小的仅供成年人匍匐前行，大的足以驾驶运输车通过。无数钢索桥在空中悬挂如同蛛网，小型运输舰有序地在空中盘旋。在矿灯的照耀下，矿脉中流淌着幽蓝的荧光。
精晶矿，上等的机甲能源材料。
“我估么着今天不太安全，”老赵看着矿笼上地电子屏道，上面显示着两人已经下到了D28区，“我们得抓紧时间。”
“那是当然，我可是很惜命的。”
当深渊底部传来水声轰鸣时，两人终于抵达了D32区。
整个岩壁上嵌满了六棱柱晶状体，最小的也有成年人身高的长度。不少矿工们悬在钢索上作业，机械镐开凿晶簇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少切割下来的晶石横七竖八的堆在运输舰上兀自发光。
“这边。”老赵指了指不远的隧道示意林屹川跟上，“我以前来过D32，这里有个地方没什么人知道，不用挂在上边干活。”
老赵说的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天然矿洞，大约两三米高，连接着大型矿洞的底部。林屹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由于环境狭小，这里的晶状体比外面的要小上不少，确实更方便开采。
他点点头，拿出了那把劣质机械镐在六棱柱中挥舞起来。
“老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此时距离两人来到D32区已经过去了六个标准星时。
大约半小时前，林屹川总能时不时地听见地底传来的轰鸣声。他先是怀疑自己待得太久出现了幻觉，然而就在刚才，他感觉到地底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你小子神经过敏？”老赵不以为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卡莱恩集团拿到RT-08开采权的时候做过基础环境扫描，下面没有异常结构，别自己吓自己。”
林屹川走到小型矿洞口把机械镐插进岩壁的缝隙里，精晶矿的碎屑簌簌落下，从裂口判断，这是许久前切割过的矿壁。
他将头顶的矿灯对准断裂已久的晶簇，一团银色的网状物在强光直射下无所遁形。
警报器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尖锐的蜂鸣声充斥着整个矿洞。
“见鬼，真被你小子说中了。”老赵反映迅速，他快速将矿铲拿起，“愣着干嘛，赶紧走啊。”
清脆的爆裂声在老赵脚底响起，林屹川下意识低头看去，地面已经出现了裂痕。
“别动！”林屹川迅速甩出腰间的安全绳，但老赵的脚已经陷入了裂缝中，周围的岩壁开始晃动，警报声越发急促。
地面轰然塌陷。
林屹川猛地向前匍匐在地，老赵在下坠中靠着安全绳整个人悬在缝隙边缘。裂隙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屹川的矿灯扫过时，照见一个庞大的黑影。
“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说罢林屹川开始收缩安全绳，然而仅凭他一人的力量很难拖动和他几乎等质量的老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屹川头顶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到了下颚，下面老赵才堪堪上升了一段距离。
眼见摇晃越发剧烈，老赵单手拽着缆绳，一只手伸向了腰间。
“小林，我的信用点都留给我女儿。”他的手搭上了安全扣。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己告诉她！”林屹川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头顶的岩层终于碎裂开来，无数的碎石如雨点般掉落。
下一秒，他只觉得手上一轻，老赵整个人如同风筝般下坠。
“快走！”老赵最后的声音和他一起消失在黑暗的裂隙中。
硕大的岩块从上方坠落，整个洞穴都在坍塌。
林屹川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大矿洞，当他转头时，小矿洞已经变为了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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