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克劳德绷直后背，眯起那双色的竖瞳，手指在桌面发出令人烦躁地敲击声，“你要我下去救人？”
林屹川喉结上下滚动，自从D区发生坍塌事故，已经过去了八个标准星时。
系统已经全面停止了D区的作业，波频稳定后才允许重新进入。
当时在D32区的二十八名矿工虽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伤情，但好在都及时进入了逃生舰，回到了地面。
除了老赵。
“是，老赵还在下面。我已经在应急处理部确认过他的安全码，人还活着。”林屹川捏紧了拳头，告诫自己冷静。
按照标准流程，D32区事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自己已经通过内部通信上报了被困人员。
然而到现在，整整八个标准星时，除却封锁现场，等待重新检测外，毫无进展。
没有任何人向他询问过老赵的确切位置。
“你是不是砸到了脑子？我觉得你需要和他们一起去医疗舱躺会儿。”克劳德突然嗤笑出声，他慢悠悠地打开面前的折叠屏，一把抓住林屹川道，“现在D区已经关闭了，我怎么下去？”
“老赵他还活着！”林屹川猛地甩开对方的手。
“赵乾嘛，我知道他。可是林屹川，你也清楚现在下去有多危险。”他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两道细线，“难道我们其他人的安全就不重要？”
“为什么不用救援机器人？”林屹川咬着牙忿忿道。D区是高危区域，配置了卡莱恩集团最先进的救援系统。
“小林，你知道用上一次救援系统得花上多少信用点吗？要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医疗舱待着，别多管闲事。等到结果出来，自然有人进去。”说罢他用手点了点林屹川包裹着绷带的左手。
林屹川没有接话，脸色阴沉，似乎在思索什么。
克劳德心情颇好地欣赏着他吃瘪的样子，开玩笑，为了一个四级矿工用上救援系统可能吗？这群下等人进来之前全签了意外赔偿协议，人没了自有保险公司解决，这可赖不到他头上。
只可惜留在下面的是赵乾，如果是林屹川，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安全卡给我，我去。”
克劳德以为自己听错了，暗黄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什么？”
“我说，我去。把你的安全卡给我。”林屹川重复道，老赵还在下面生死未卜，他实在不想再和这油腔滑调的烂蛇浪费时间。
“既然是你想当英雄，那也不是不行。”克劳德转了转眼珠，飞快地思索着，这小子自己送上门去找死，他可不会拒绝。
他从口袋里拿出刻着“克劳德”字样的安全卡递给林屹川，“先说好，这是你的个人行为，要是出了意外，和我可没有关系。当然，这人要是救回来了，给你个表彰还是可以的。”
林屹川接过他手里的安全卡，憋了他一眼，“放心，和你没关系。”说罢转身用力甩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出门后，他按下了终端上的“停止录制”，头也不回地赶往D区。
由于紧急封锁，平日里机械轰鸣的矿区此时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安全卡划过感应区，闸机亮起绿灯，钛合金闸门在林屹川面前缓缓升起，应急灯在井口平台投下红色的光晕。
除尘机器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四周散落着矿工门撤离时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林屹川不抱希望地将终端贴在井口平台的感应装置上，不出他所料地没有任何反应，系统关停了矿工们平时上下的矿笼。
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矿区地图，他开始向着右边前行。
偌大的矿区，仅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区域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应急通道终于出现在他眼前，沿着通道一路向下，林屹川来到了地底世界。
不同于平日的灯火通明，整个矿洞似乎陷入了沉睡，岩壁上应急灯仍然在坚持，钢索在细微的红光里如同捕猎的蛛网。
不够快，他皱着眉。D32在更深的地方，仅靠应急通道，他很难在短时间内赶到，而老赵...老赵等不起。
就在此时，上方突然传来机械刮擦轨道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洞穴中格外突兀，惊得林屹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惊惧交加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辆停在钢索上的运输舰。由于系统关闭了供能，这辆运输舰停在了半路，由于重力的原因正在向下滑动。
林屹川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灵光一闪，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
不多时他锁定了一艘小型运输舰，这种运输舰的头部类似卡丁车，后面连着矿篮，用于运输小型晶状体。平时设有固定的轨道，不需人工操作也能执行运输任务。
但他在B区见过小组长用这玩意儿四处巡逻的样子。
将矿篮里的矿石逐个拖出来扔在地上，林屹川拿出了克劳德的安全卡，贴在感应区。
万幸，上面果然弹出了“人工控制”的选项。
启动了备用电源，将目的地设置为D32区，林屹川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矿车里，下一秒风声呼啸而来，小型运输舰带着他急速下坠，直奔地底。
D32区。
林屹川坐在矿篮里，失重带来眩晕感伴随着细微的恶心与心跳加速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打开了安全帽上的勘测灯，靠着墙上那把熟悉的机械镐，勉强分辨出了小型矿洞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林屹川终于挖出一个可容单人匍匐通过的地洞，万幸的是那道吞噬老赵的裂缝并没有因为坍塌合拢，一块巨大的岩石横在上方挡住了掉落的石块。
将安全绳的一头捆在运输舰上，林屹川掂了掂手里的机械镐，“你可要撑住啊，老赵。”
他不再犹豫，钻进了地洞。
出乎林屹川意料的是，失重感持续的时间远比预期短暂，没有料想的疼痛，他撞上的不是岩石，而是某种弹性的网状物质。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蜘蛛丝，这个认知让林屹川头皮发麻。
勘测灯扫过的瞬间，整个裂隙活了过来。
无数蛛丝在光束中显现。裂隙顶部倒挂着数不清茧蛹，半透明的丝质膜里隐约可见六棱柱晶状体，其中一个人形轮廓还在挣扎，是老赵。
“喀嗒。”
节肢叩击岩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屹川熄灭矿灯的刹那，看见八颗猩红的眼珠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每只都有探照灯大小。冷汗滑进领口，他在心里暗骂，狗屎的检测。
万幸的是，在林屹川关掉矿灯之后，令人胆寒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虽然有了片刻的喘息，他丝毫不敢放松，借着矿石散发的幽光开始观察起来。
林屹川仔细的计算着他和老赵之间的距离，心里估算着需要争取的时间，然而老赵旁边的茧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同于旁边的老赵和其他晶状体，这个茧蛹十分小巧，仅有成年人手臂的长度，在一众幽蓝色的晶体中散发着诡异的浅蓝色光辉。
就在林屹川想要看的更清楚时，窸窸窣窣的节肢移动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屏住呼吸摸向腰间，机械镐冰冷的温度给了他些许安慰。
突然，左后方的蛛网传来剧烈震动，他翻滚躲开的刹那，锋利的螯肢擦着耳边扎进岩壁。
更多的复眼在黑暗中亮起，林屹川不得不扯出怀里的应急荧光棒甩向远处，亮光立刻吸引蜘群躁动，暗红色的复眼追着光源而去。
不等他喘口气，头顶腥风忽至。
他单手抓住安全绳，蹬向一旁的岩壁避开，蜘蛛的螯肢撞击在岩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屹川单手摘下头盔，将照明档调大最大。
整个洞穴沸腾了。
他抡圆手臂将头盔用力掷向洞穴深处，借着蜘群扑向光源的混乱，再次猛蹬一旁的岩壁，终于靠着惯性接近了老赵。
蛛丝比预想的更具韧性，机械镐很难割开粘稠的分泌物。林屹川突然发现那个小茧蛹里包裹着似乎是某种残片。
警报声在腰间响起，安全绳的承受能力已达临界值。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扯过怀里的备用绳将两个茧困在一起。
收缩装置启动的瞬间，熟悉的腥臭铺面而来。一只蜘蛛从上方直扑而下，林屹川迅速抡起机械镐，伴随着沉闷的响声，镐头插进了蜘蛛的头部。
蛛群的尖啸被甩在下方，林屹川死死搂着两个茧体。在脱离缝隙的刹那，他看见更多复眼在深渊里亮起。
回到地面的瞬间，林屹川整个人撞在矿篮上，被裹成粽子的老赵滚到了地上，而那些蜘蛛却没有继续再追。
“老赵你该减肥了。”林屹川从地上翻出一把不知是谁遗留的矿镐，挑开蜘丝。
当老赵灰青色的脸从茧里露出来时，他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老赵突然剧烈咳嗽，“你小子，不要命了。”
林屹川笑了，他麻利地解开困在老赵身上的蛛丝，“省省吧，你还有力气计较这个？”
老赵清理着身上的蛛丝，心有余悸地望向那条裂隙，疑惑道，“那些东西没有追上来？”
“追什么追？”见他没什么大碍，林屹川也放下心来，他一屁股坐在老赵旁边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根本不吃人，不然你有命活到现在？记得吗，D区三级震动波频异常。”
“你是说震动导致了裂隙？”老赵惊疑不定。
林屹川点点头，“看来是我们捅了人家的粮仓。茧里都是矿石，除了你。喏还有你旁边这个。”说罢他伸手指了指那个附带品。
老赵转头看去，却见那个蛛丝茧已经自动解开了。
浅蓝色的光辉已经消散，只剩下一节机甲残臂，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林屹川拿起那节残臂细细打量起来，却见其格外普通，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他不再纠结，将那条残臂扔在矿篮里，站起来扶起老赵，“走吧，老头儿，先上去再说。你这情况医疗舱是免不了了。”
老赵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屹川扶他坐进了矿篮，自己则跨上了车头，运输舰带着二人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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