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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记忆的回声

画廊里与“里昂”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以及图书室内与“塞缪尔”那场触及存在哲学核心的对话,如同两块投入莱恩内心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仍在不断扩散、碰撞。他开始在客房里系统性地整理他那本皮质封面的厚实笔记。笔尖在微黄的纸页上沙沙作响,他将“艾薇拉·霍桑”这个名字用力地写在页面最中央,如同标注一个未知星系里被重重星云包裹的恒星。围绕着她,他画出了几条引力轨道,上面标注着已发现的“行星”:

· “里昂”:守护者人格。男性。年龄约19-22岁。特征:坚毅、果决、防御性极强,对外界(尤其是代表权威或干预的个体)抱有深刻敌意。主要功能:应对外部威胁,维护系统边界。对应创伤:可能主要源于7岁时母亲死亡事件需确认具体细节及后续的家族压力与冷酷期望。象征:盾牌与利剑。

· “塞缪尔”:艺术家/诗人人格。男性/中性。年龄约25岁。特征:敏感、忧郁、情感丰沛,具有高度审美和哲学思辨能力。主要功能:将无法承受的情感痛苦转化为艺术表达绘画、诗歌?,赋予痛苦以“美”的意义。对应创伤:可能源于15岁冬季的某次重大情感背叛或剥夺,具体事件未知。象征:画笔与星辰。

· “核心艾薇拉”:主人格。状态:深度解离/冻结?极度脆弱,被严密守护。访问权限:极低。现状:未知。

· “未知信号源”:身份不明。仅通过一次有节奏的指尖敲击显露。特征:隐蔽,可能试图建立微弱连接。意图:未知。

莱恩放下笔,揉着眉心。这个内在系统远非混乱的意识碎片,它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异的组织性和功能性。每一个已显露的人格都扮演着特定的角色,执行着某种共同的、不言自明的使命——不惜一切代价守护那个“核心”。这种高度的结构化,让他对传统精神病学中旨在“消除副人格、恢复主人格统治”的“融合治疗”目标,产生了更深刻、更基于现实的伦理质疑。塞缪尔那句“融合是一种谋杀”的指控,此刻不再仅仅是浪漫主义的悲鸣,更像是一种基于系统内部逻辑的严肃警告。强行整合这些已然拥有独立意志和存在价值的意识,是否真的是一种医学上的进步,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精致的暴力?

午后,带着这些沉重而复杂的思绪,莱恩被帕克管家以一贯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告知:“莱恩医生,艾薇拉小姐通常在此时于三楼的音乐室停留片刻。您可以在那里进行观察。” 音乐室是一个相对小巧却比例协调的房间,东侧墙面是一排拱形窗,微弱的天光透过积尘的玻璃渗入,照亮了空气中缓慢舞动的尘埃。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架看起来年代久远、胡桃木外壳已经出现细密裂纹的三角钢琴,琴盖紧闭着,像合上的棺椁。墙边立着几个空置的谱架,以及一把蒙着白色防尘布的大提琴,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寂静。

当莱恩轻轻推开门时,发现艾薇拉并未在演奏,甚至没有触碰任何乐器。她静静地坐在窗边一把褪色的墨绿色天鹅绒高背靠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异常陈旧、穿着褪色蓝裙子的布娃娃。娃娃的金色羊毛头发已经变得稀疏,一只玻璃珠眼睛似乎比另一只暗淡少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梳理着娃娃那干枯的头发,目光依旧空茫地望着窗外被铅灰色云层覆盖的天空,仿佛她的灵魂也随着目光飘向了某个遥不可及、无人知晓的维度。

莱恩没有立刻靠近,甚至没有完全走入房间中央。他选择在门边一张硬木扶手椅上轻轻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保持着一个他认为安全的、不会构成入侵的距离。他注意到今天的艾薇拉似乎比平时更加……游离,仿佛一层更厚的、隔绝内外的雾气笼罩了她,使得外界的一切刺激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甚至无法确定,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是那个空洞的、仿佛被抽离的主人格,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未被察觉的沉寂状态。

时间在音乐室角落里一座古老的落地钟沉重而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房间内只有娃娃头发被梳理时极细微的摩擦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在莱恩几乎断定这又将是一次徒劳的、令人挫败的观察时,意外发生了。

窗外,极远处暮城港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汽笛声——是一艘准备离港或进港的巨型蒸汽轮船拉响了汽笛。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具有穿透力,如同一把冰冷的、生锈的铁锥,猛地刺穿了霍桑宅邸惯有的、如同坟墓般的沉寂。

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产生了立竿见影的、灾难性的效果。

艾薇拉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高压电流狠狠击中。她怀中的布娃娃直接从失去力量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面朝下,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但她对此毫无反应,她的双手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猛地抬起,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指甲几乎要掐入头皮。整个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叶子,拼命地向高大的椅背深处蜷缩,仿佛要将自己压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以躲避某种来自外界或记忆深处的、无形的、可怖的攻击。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急剧收缩,但那瞳孔中倒映的不再是窗外灰暗的天空,而是某种来自内心深渊的、活生生的、令人胆寒的幻象。

“不……不要……”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明显哭腔的、音调稚嫩得如同五六岁幼童的声音,从她死死咬住的唇间破碎地逸出,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恐惧。“不要关……安妮怕黑……妈妈……妈妈在哪里?安妮要妈妈……”

安妮。

莱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个新的名字!一个听起来明显属于幼童的意识,在巨大的惊吓下,突破了某种内在的封锁,浮出了水面!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但强大的职业素养让他克制住了立刻冲过去的冲动。他深知,此刻任何鲁莽的靠近都可能被解读为更大的威胁,从而将这个脆弱的意识彻底吓回深处,或者触发更强烈的防御机制。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放缓所有动作,用尽可能柔和、低沉、不具任何威胁性的语调说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声音已经过去了。那个大船叫完了。这里很亮,没有黑暗,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然而,蜷缩在椅子里的“艾薇拉”——不,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是那个名为“安妮”的、受惊的孩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完全沉浸在自己那淹没一切的恐惧漩涡中。她小小的(尽管生理上已是成年女性)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像受伤幼兽的哀鸣。“好黑……柜子里好闷……安妮喘不过气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声音……好响……好可怕……一直在响……妈妈……安妮要妈妈……”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记忆本身带来的痛苦正在消耗她仅存的力量。

柜子?黑暗?巨大的、持续的声响?

莱恩的大脑如同被点亮的灯塔,瞬间捕捉到了这些关键词。这似乎指向一个非常具体、发生在童年早期的创伤**件——被关在封闭、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很可能是柜子,同时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并且与母亲的分离或失踪紧密相关。这比之前里昂所暗示的家族压力和塞缪尔所指向的情感背叛,要更加原始、更加具体,也更加符合“初始创伤” 的特征。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保持与蜷缩在椅子上的“安妮”视线水平,但依旧谨慎地维持着一段物理距离。“安妮,”他尝试着轻柔地呼唤这个名字,仿佛在呼唤一只受惊的蝴蝶,“你能告诉我,在柜子里发生了什么吗?你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

“安妮”的哭泣声稍微停顿了一下,长长的、被泪水濡湿的睫毛颤抖着抬起,她透过紧紧捂着脸的指缝,偷偷看了莱恩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小动物般的、本能的警惕和一种令人心碎的、难以置信的脆弱。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他的声音很轻,没有像记忆中那些“很大的人”一样吼叫,这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丁点。“……很大的声音……”她抽噎着,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像……像打雷……但是一直不停……房子在摇……地板在动……安妮好怕……安妮叫妈妈……可是妈妈没有来……没有来……”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她捂着脸的手和袖口,“……后来……后来安静了……但是更黑了……安妮找不到门……哪里都找不到……”

打雷?房子在摇?地板在动?持续不断的巨响?

这描述,绝不像是一般的夏季雷暴。莱恩的思绪立刻闪电般地联想到了暮城作为一个繁忙的港口和新兴的工业城市,有时为了疏通深水航道或者进行矿山开采,会使用的……工业爆破!如果年幼的艾薇拉,或者说安妮恰好在一个封闭空间比如储藏室的大柜子?里玩耍或躲藏,而附近恰好发生了剧烈的、未曾预料的爆破……那巨大的声波和震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般的体验!

“后来呢,安妮?”莱恩继续引导着,感觉自己的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后来……安静之后,发生了什么?谁找到了你?”

“安妮”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和痛苦的表情,仿佛这段记忆比之前的巨响更加难以面对。“……是一个……很大的人……他把安妮拉出来……光好刺眼……”她的声音变得更加飘忽不定,“……但是……但是他身上有……有红色的……好多的红色……安妮不喜欢……安妮害怕……”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叫安妮不要哭……说妈妈……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红色的?是血吗?还是某种特定制服比如消防员?工人?的颜色?莱恩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沿着他的脊椎迅速爬升、缠绕。这个创伤场景,不仅包含了被囚禁于黑暗、承受巨大噪音的恐惧,似乎还直接、残酷地关联到了母亲的死亡!“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是成年人对幼童解释死亡时,最常用也最残忍的模糊说辞。那个身上带着“红色”,很可能是血迹,暗示了母亲的惨状的救援者,以及“不要哭”的命令,无疑在原有的恐惧之上,又叠加了一层情感上的压抑和否定。

此刻,莱恩几乎可以肯定,“里昂”这个强大的守护者人格,正是在这个充满终极恐惧、悲伤和可能的内疚“是不是因为我不乖被关起来,妈妈才出事?”的时刻,为了承受那无法承受的一切而诞生的。他是绝望中筑起的最后堡垒。而“安妮”,则被封存了创伤发生前那个天真、快乐、依赖于母亲的自我,同时也可能承载了事件发生时最原始、最未被处理的感官记忆。

就在这时,音乐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推开了。帕克管家端着一个摆放着茶壶和精致瓷杯的银质茶盘,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他的出现,如同在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上,用冰冷的指甲轻轻弹了一下。

“安妮”如同受惊的蚌壳,瞬间将所有的情绪、记忆和反应都紧紧地、彻底地收敛了起来。那剧烈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捂着脸的双手也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膝盖上。她脸上那生动的、几乎要撕裂她的恐惧和悲伤,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巨大橡皮擦瞬间抹去,眼神在几秒钟内迅速变得空洞、漠然,恢复成了莱恩最初见到的那种、仿佛灵魂被抽离的状态。她仿佛完全忘记了掉在地上的布娃娃,也忘记了刚才那场几乎将她吞噬的情绪风暴,只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精致的“瓷娃娃”,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失去了焦点。

帕克管家仿佛对房间内弥漫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恐与悲伤的余韵毫无察觉,他将茶盘放在一旁镶嵌着贝壳的小几上,动作精准而刻板。他转向莱恩,脸上依旧是那副经过严格训练、毫无破绽的表情:“医生,您的下午茶。小姐看起来有些疲惫,她需要休息了。”

莱恩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看了一眼迅速恢复“正常”的艾薇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地毯上那个面朝下、被遗弃的布娃娃。他知道,这次意外的、宝贵的“窗口期”已经因为外部干扰而迅速关闭了。那个名为“安妮”的、承载着最早也是最原始创伤记忆的幼童意识,因为管家的闯入,而迅速隐藏了起来,将舞台重新交还给了那个空洞的、或许是一种更深层保护机制的主人格或另一种沉寂状态。

“谢谢您,帕克先生。”莱恩站起身,语气尽可能地保持平静,尽管内心依旧波澜起伏,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他看似随意地弯腰,拾起那个陈旧的布娃娃,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娃娃,是“安妮”存在的物证,也是通往那段关键记忆的潜在钥匙。“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个娃娃。”他状似无意地评论道。

帕克管家的目光在娃娃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那是小姐小时候的玩具。”他平板地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何事。

莱恩没有将娃娃放回艾薇拉怀中——在目前这种空洞状态下,任何外物都可能被视为干扰,也可能引来管家更深的警惕。他只是将娃娃轻轻放在了艾薇拉旁边的椅子扶手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在那里的物品。“或许它能带来一些安慰。”他轻声说,然后对管家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音乐室。

离开那个弥漫着无声创伤的房间,莱恩的心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在治疗一个患有复杂解离性障碍的病人,更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考古学家,正在发掘一个被层层意识泥土严密掩埋的、悲惨的过去遗址。每一层泥土之下,都埋藏着更深的痛苦和适应生存的智慧。而“安妮”,就是最靠近那个灾难核心的、也是最脆弱、最原始的一层。

那个下午剩余的时间,莱恩将自己关在客房里,拉紧了窗帘,在台灯下疯狂地记录、推演、建立连接。他将“安妮”所提供的宝贵信息碎片与之前从里昂、塞缪尔那里获得的线索,以及环境观察,如图书室的童话书、画廊的肖像进行整合,试图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图像:

·核心创伤(约5-7岁):极可能与一次意外的工业爆破有关。地点可能就在霍桑庄园附近的矿场或河道。艾薇拉,或者说安妮可能因玩耍或躲避责备而藏身于一个黑暗的柜子或储藏室。爆破产生的巨大声波、震动和恐惧感,与她被关在密闭空间的体验叠加,造成极度恐慌。母亲很可能在此次事件中不幸丧生。救援者,身份未知,可能为家族成员、仆人或外部人员身上带有“红色”,极可能是母亲的血迹,或特定制服,其“不要哭”的命令,可能给幼小的她造成了情感压抑和二次创伤。这巨大的恐惧、悲伤、可能的内疚感关联被关与母亲死亡以及情感表达的禁止,共同催生了 “里昂” 来承受和防御外部世界的残酷,同时将创伤发生前的、天真快乐的自我封存在了 “安妮” 之中。

·二次创伤(15岁冬季):情感上的重大背叛或严重剥夺。具体事件未知,可能与父亲、未婚夫或其他重要他人有关,但足以摧毁一个青春期少女对爱与信任的期待。此事件催生了 “塞缪尔” ,将无法言说的情感痛苦转化为艺术和哲学性的表达,为痛苦赋予“美”的意义,使之得以被承载和审视。

·系统现状与动力学:里昂作为外部堡垒和物理/情感防御者;塞缪尔作为内部情感转化器和美学/存在意义守护者;安妮作为原始快乐记忆和初始创伤感官记忆的封存体;核心艾薇拉状态未知,可能因创伤过重而长期处于冻结、解离或“休眠”状态,被其他部分严密守护。未知信号源指尖敲击者身份和意图待查。

·潜在触发点:巨大声响,汽笛、雷鸣?可能触发“安妮”及其关联的创伤记忆。家族历史画像、特定话题可能触发“里昂”。艺术、美学讨论、情感话题可能触发“塞缪尔”。

这个模型虽然依旧粗糙,并存在大量推测,但已经比几天前那片混沌的迷雾要清晰了太多。莱恩清晰地意识到,要真正帮助艾薇拉,他可能需要的不是教科书上那种旨在“消灭副人格、恢复主人格统治”的、简单粗暴的“融合治疗”。相反,他需要理解每一个副人格存在的意义和功能,尊重他们为生存所做出的极端适应,协助他们处理各自承载的特定创伤,最终或许能引导这个内在系统走向一种内部的和解、沟通与协作,形成一个更健康、更有弹性的整体。这无疑是一条更加艰难、更加未知、也更具伦理挑战的道路,它要求治疗师放下“修复者”的权威姿态,转而扮演“ 促进者”和“见证者”的角色。

傍晚时分,他再次请求与帕克管家进行谈话,这次他换了一种更迂回、更谨慎的方式。他没有直接询问任何关于艾薇拉童年或母亲去世的敏感往事,而是看似随意地提起暮城近期的市政新闻:“帕克先生,我注意到暮城港务局似乎近期在疏浚下游河道,偶尔的爆破声确实不小。听说霍桑家族在城外的产业中也涉及一些矿业投资,不知道这宅邸在过去,是否曾受到过这类工程噪音的显著困扰?尤其是对家里年幼敏感的孩子来说,可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帕克管家正在餐厅长桌尽头,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套家族传承的银质餐具。听到莱恩的话,他正在擦拭一个带有玫瑰缠绕剑柄图案的古老盐罐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虽然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但莱恩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瞬间的凝滞。老管家抬起那双灰色的、通常如同蒙尘玻璃般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莱恩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混合着一丝警惕、一丝回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手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擦拭工作,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过去的很多事情,医生,就像这银器上的旧划痕,已经模糊了,也不重要了。霍桑家族注重的是现在和未来。”

但莱恩没有错过那瞬间的停顿和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知道,他触及了某个关键点,某个被刻意尘封的禁区。管家知道些什么,关于那场可能的事故,关于那巨大的声响,关于那场悲剧。但他受制于忠诚、秘密或恐惧,绝不会轻易向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试图挖掘过去的医生,吐露半个字。

“当然,我理解。”莱恩从善如流,不再追问,他知道过犹不及,“我只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担心类似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可能会无意间引发艾薇拉小姐潜意识里的不安。比如今天下午,码头的汽笛声似乎就让她短暂地有些不适。”

帕克管家没有回应,甚至连擦拭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近乎偏执地擦拭着那个盐罐上缠绕的玫瑰与剑柄图案,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永远无法真正擦净的、无形的污迹与血痕。

莱恩知道,从外部权威人物(霍桑先生、帕克管家)那里直接获取关键信息的路径,几乎已经被堵死。他的主攻方向,依然在那个幽深莫测的内在世界,在那个刚刚因为意外惊吓而向他露出一角的、名为“安妮”的、承载着起源秘密的脆弱意识身上。她就像一把古老而锈蚀的钥匙,或许有能力打开通往最核心创伤和那个被守护的“核心艾薇拉”的那扇最沉重的门。

只是,下一次“安妮”会在何时、何种情境下才能再次出现?而警惕的“里昂”和充满美学防备的“塞缪尔”,会允许他——一个被他们视为威胁的外来者——再次如此接近那个被他们系统严密守护的、痛苦的起源吗?他们会不会建立起更强的防御?

夜色渐深,莱恩独自站在客房的窗前,望着窗外暮城零星闪烁的、如同垂死星辰般的灯火。它们在这片无边的、潮湿的黑暗里,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一个个挣扎求生的、独立的意识光点。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一边是熟悉的、相对“安全”的传统医学路径,另一边则是一条更尊重内在复杂性、更充满不确定性、也更具颠覆性的未知伦理疆域。

而他内心的天平,在见证了“安妮”的恐惧、“里昂”的忠诚和“塞缪尔”的哲学之后,已经无可挽回地、坚定地向着后者倾斜。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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