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的商谈一直持续到近子时,敲定好与莲心他们的配合计划后,莲见未再停留。
行了一礼后,走到帐外呼了一声口哨,一匹通体银灰色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她只回头朝莲心笑了一下,随即翻身而上,随着呼啸的风声,转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陆将军自不必说,萧钰更是用人不疑,所以虽然范元等几位老将对这位蝶隐少主的突然投诚心有疑虑,但也只能按下不表,在暗中打探消息小心地戒备着。
这一消失就是五日,直到莲心他们准备出发去东倭的前一夜,才在一只翩跹而至的青鸟身上收到了莲见,或者说是新任噬野教教主蝶隐的来信。
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写明了她诛杀前教主一统新教的寥寥数语,但无论是看过这信的谁,都会不禁感到一股寒意,顺着手指一路袭上心头。
“相比之前,这想必才是她真正的诚意”,陆时礼瞥了眼信上的字,慢条斯理地给莲心递过一杯热茶,“噬野教,东倭,大曜,你的这位堂姐,比之当年的吕布也不逞多让啊!”
这个话题,当年在江州南院时,莲心和还为陆时礼的他曾讨论过,当时的她少年意气,眼中非黑即白,坚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吕布有多神武盖世,只因三姓家奴这一点就对他嗤之以鼻,恨不得全盘否定才好。
可现在的她,见过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多次亲眼目睹着并肩作战的鲜活生命毁于一刹,受过许许多多的伤,也亲手杀了不少人,也明白了在善恶之间,人性还有着诸多可能。
她摩挲着掌心的茶盏,定定地看着其上那娟秀清丽的梅花小楷,轻声开口道。
“人生在世多无奈,往事已过不可追。但现在能确定的是,她已经把她的全部尽数奉上,无论胜负如何,都和我们在一条船上。饶是目的存在不同,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果是不会变的。”
明亮的烛火映在她半边侧脸上,瞧见她白瓷般皎洁的面颊显出的小小梨涡,陆时礼的心没来由地骤紧又松开,鼻尖萦绕着淡淡梨花香,可周围并未有梨花树,他知道,那是存在他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是被莲心的恬淡微笑唤醒的,在南院那段只属于两人回忆里的,几乎与名为幸福的这种感觉融为一体的,清淡芬芳的梨花香气。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角已经循着那诱人的芬芳而去,于那抹小小的梨涡上落下清浅一吻,一触即分。
抽离之时唇间还残留着那淡淡的令人迷醉的馥郁芳香,看着莲心一瞬间变成红苹果的面颊,他只觉更加清甜可口,莫名的燥热在周身活泛。
他强自告诫自己不要再看,微微后退两步,轻咳一声,然后在莲心灼灼的目光中,略带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听你的语气是真的打算既往不咎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陆将军几次欲言又止中,莲心就知道不仅自己,但凡知晓内情的都很难做到既往不咎,现在经由他口直率地问出来,反而能更让她破开内心,好好瞧上一瞧。
“坦白来说,我做不到既往不咎”,莲心轻呼了一口气,“无论有什么苦衷,踩着他人的血肉往上爬就是不忠不义,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人。”
陆时礼轻柔地抚上她的肩,“先国后家,既然敌人是一致的,那这段路就可以并肩走下去。何况当时她的出现可能是碰巧,或许伯父伯母的遇害未必直接与她相关呢?”
“我也很想这样,可是……”,莲心苦苦一笑,低低开口道,“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这个堂姐向来不背负无端的恶名,她这么久都没有半句解释,只怕,就算不是主谋,也免不了做帮凶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起来,陆时礼上前两步,修长的食指轻轻划了下她挺俏的鼻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苏莲心,你与她合作之前,就没想过先来问问我的意见?”
嗯?
“多个人多份力,当时事出紧急,我想你……应该会同意吧?”
“出于全局,与她合作就相当于连通起了大曜和东倭的暗桥,里应外合也更加隐蔽和方便”,他略略敛起笑意,目光沉沉地看向莲心。
“可凭心而论,我并不想与这等见风使舵之人合作,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你我也不会差点儿天人永隔。”
现在她也知道,莲见青云直上的阶梯,就是一场场血战的尸骨,无论是淮州,还是后来东倭派来运送疫病之人的船只,无不出自她的献计。
即使没有亲手拿起屠刀,可哪怕只是献上尖刀,也决计算不上清清白白,对于莲见这些人来说大多数情况并非全无选择,只是他们每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全自己。
这次也不例外,比起如日中天士气鼎沸的大曜,手忙脚乱心神不定的东倭已成大厦将倾之势,而莲见也从未踏下青云梯。
只不过这一次,被踩在脚下的不再是大曜的子民,而是东倭残兵败将的尸骨脊梁。
她静默一瞬,又猝不及防地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一如既往的青草香,下一秒,耳廓微微发麻,略带低哑的声音于耳畔再度响起。
“莲心,不管会遇到什么事,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缱绻的声音含着无限的依恋,听着他难得孩子气的话,莲心莞尔一笑,旋即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从前我爹走镖一走半年都是常事,有些婶子就问我娘,这日复一日的等待是不是很苦,你猜我娘是怎么回答的?”
“或许于伯母而言,因为是心中挚爱,所以就连等待也并非难以忍受”,他倒真偏头认真地想了想,目光中带着满满的深情,仿佛不是在猜测,而是因感同身受而有感而发一般。
莲心闻言先是一怔,略有些诧异地开口,“你果真通晓读心之术,虽不算完全一致,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我及笄那天,我娘曾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一段话,当时历事尚浅还不觉得,可现在来看当真如此。”
莲心附在他的耳畔,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
“她说人与人之间就是一段缘分,缘起人聚,缘灭人散。而一生中的各种幸事坎坷都是考验,许多人彼此能共苦却不能同甘,而大多是能同甘却无法共苦。”
“但就如真金不怕火炼,也正因乱花渐欲,一颗光明磊落的真心才更为可贵”,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其实我们应该感谢莲见,或者说感谢相逢于危难之际。我们彼此同过甘也共过苦,生离死别也经历了不止一次,所以现在就是生死,也无法再将你我分开。”
斩钉截铁的话语过后,头顶始终静悄悄的,除了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外,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过了好久,直到莲心因困倦而有些昏昏沉沉时,才听见他同样坚定的语气。
“此生能遇到你,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是吗”,莲心懒懒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又是谁刚一掀开盖头,差点儿被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许是那笑容太过灿烂,他开口时也染上笑意,“谁还没个猝不及防,虽然我失忆了,但我敢肯定那时的陆时礼没有把你当作莲见,也从未将后来伪装而来的莲见错认为你”。
“我知道”,莲心认真地说,他们之间无从替代,无从割舍,从相遇之初便开始了羁绊,生生世世,虽死未休。
话说道这个地步,萦绕在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暧昧起来,隔着两层衣料,莲心都能感受到胸膛那灼灼的温度,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脸烧得都快要红透。
她试图想要脱离这个炽热的怀抱,可对方不知那生出一股大力,钳制着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抽离。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便硬着头皮嗫嚅道,“那个……明天还要早早启程,没什么事,咳,就都早点各自回屋歇下吧。”
半晌都没得到回应,就在她惴惴不安想要再度开口时,那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炽热终于散开,她不禁轻轻松了口气,面颊也没有那么滚烫了。
“莲心……”
她刚要往里屋走,只转身跨出一步,手腕就又被轻轻拉住,一抬头就冷不防撞上他如繁星闪烁的黑眸,只听他用那种单纯无害地表情注视着她,小声说,“其实,我有点紧张……”
哈?
莲心又是一怔,不过细想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失去记忆又重返虎穴,任谁都不免会感到紧张焦虑,那还能怎么办,安慰鼓励呗!
她转过身,拉过他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像从前鼓舞士气那样,说了几句诸如别担心,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话。
果不其然,说了几句后她明显看到对方的俊秀面容上不再那么苍白,而是从脸颊开始蔓延出越来越浓的绯色,一直到了耳廓脖颈,最终隐没在了宝蓝色的领口之内。
就在她满心欣慰以为大功告成之际,那张如晚霞般灿烂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再放大,最终连其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个分明。
“苏莲心,我可不可以……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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