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时,莲心就睁开了双眼。
说醒来并不恰当,准确来说她根本就没睡着,而这蒙蒙的亮光就像一个信号,莲心仿佛得到许可一般,理所当然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淡淡的白光从窗子散落下来,只照亮了临窗的一小块区域,偌大的内室之中,大半还陷于未散的朦胧夜色中,贪恋着不愿醒来。
为了不发出声响,莲心刻意踮着脚尖到了梳妆台前,说是梳妆台,但其实军中一切从简,不过就是一套古朴的木质桌椅。
凭借着那点透过来的亮光,莲心端详着镜中的少女,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清丽英气的眉眼,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双杏眼下有着一小片明显的乌青。
军中没有脂粉,她也从来不曾画过妆,用清水拭了几下后见有所缓解,索性也不再去管,只是在选发带时,没有用平日里暗红色的那条,而是挑了宝蓝色的那个,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
这还是从前在江州托布庄帮陆时礼裁剪衣料时剩下的一截,她想着扔了浪费索性用不甚熟练的女红绣了一朵莲花在上头,这一路上也就当作纪念收了起来。
看着镜中于乌黑发间绽放的粉红莲花,莲心不禁哑然失笑,当初学刺绣时她总是开小差想着爹教的新招式,学来学去,没想到只把莲花学了下来。
她左右转了转,端详了几下,心道没成想这么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嘛!
就在她沾沾自喜之际,外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几声轻响,听起来应该是衣料的摩擦声,以及穿鞋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依稀觉得,那道清浅的脚步声似乎离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了,随着那轻微的踱步声一同激荡的,是她越发急促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在她的心脏马上跃出喉间时,那细碎的脚步声定在了帐帘外,不动了。
窗外的初日继续东升,在素白的帐帘上投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两人在这个朦朦胧胧的空间内,一站一坐,隔着这道若隐若现的布帘,安静专注地对望着彼此。
当熟悉的火焰从脖颈开始燃烧时,陆时礼想,莲心此刻的小脸上肯定又染上了一片红霞,似幻似真,如同画师笔下未多加渲染的山水名画,简简单单却让人望之如痴如醉。
他料想的半点不错,此刻的莲心已是满脸通红,不过她就没有那种风雅的兴致了,满心想的都是一整夜辗转反侧时,在脑中浮现无数遍的情景。
旭日慢慢隐去,朦胧的烛火重新燃起,周遭的一切渐渐后退,仿佛又回到了昨夜,陆时礼眸若繁星地深情注视着她,语带缱绻地问,“苏莲心,我可不可以……吻你?”
当时的她和现在一样,一张素白小脸红得几乎都要滴血,那灼灼的目光如熊熊烈火,仿佛再多对视一秒就会将两人都燃成灰烬。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同他一样,深深地回望了过去。
好半天,直到她周身烧得发烫,连咽喉都燃起了一团烈火,耳边才听到自己低低的轻语。
“当然……可以……”
那之后的事情,她其实记不真切了,因为在那道高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时,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
而就在那一刻,她也瞥到了倾身而来的陆时礼,同样微微敛起了长睫,神情专注而又圣洁,如同朝圣的虔诚信徒。
起初是个不加**的吻,两人宛若满怀好奇的孩童,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通过感受对方炽热的唇瓣,来确认彼此的存在,诉说难言于口的情谊。
许是唇瓣的摩擦又添了一把火,莲心觉得意识都有些因烈火焚身而浑浊不清,不仅是她,面前陆时礼也是手指微颤,呼吸也都变得急促杂乱起来。
试探性的克制和礼节,因着越来越炽热的火焰而松动瓦解,最终一点点落入到了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碎屑。
两人也从之前的蜻蜓点水,变为了更为亲密的唇齿交融,情到深处之时,陆时礼慢慢伸出手,掌心一下下轻抚着莲心的脖颈,而莲心也本能地揽紧手臂,半仰起头无声地回应这个炽热的吻。
一呼一吸,好似深陷大海的旅人,如同萝藤一般紧紧缠绕彼此,即使满头大汗,哪怕呼吸艰难,也拼命揽紧彼此,比那稀薄的氧气更为宝贵的,是此时此刻心上之人刚好也喜欢自己。
只愿此心长相守,烈火焚身亦无惧。
在气喘吁吁之际,两人才慢慢松开了彼此,莲心一抬眼就对上了陆时礼那双饱含春水的桃花眼,她本能地敛眸向下,却又不期然瞥见他那水光潋滟的薄唇。
好不容易熄下的那股火又再度升起,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趁陆时礼一晃神的功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卷起一阵风冲回了内室,细细密密地拉好了帘子。
一晚上的时间,无论她用冷水洗了几次脸,躺在床上时都好像被火烧一般,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吻。
似幻似真,如梦如幻,若不是镜中那微微泛红的唇瓣,她几乎都要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胡思乱想之际,帘外慢慢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轻咳,适时地打断了她漫无目的地神游。
“我昨日刚烤的茶饼,要不要……出来一起吃?”
帘内的莲心先是一怔,随即不禁哑然失笑,从前现在,能一直把她当成贪吃的小孩,总是不厌其烦进行投喂的,也就只有他一个陆时礼。
声音染上笑意,莲心起身走到帘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陆时礼略显惊诧的目光中,轻快又欣喜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烤茶饼啊?”
“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能学”,他试探性地伸手去碰莲心垂在身侧的手指,见她没有抗拒,又靠近一步,小拇指轻轻环住了她的,目视前方道,“只要你喜欢,我愿意努力去学”。
说话间已经到了桌前,刚展开油布包,莲心就不由得连连感慨,“你这茶饼根本不像第一次做的,这色泽这卖相,还有这清新的味道,天啊,简直比江州素月斋的还要好!”
陆时礼时常觉得,若是莲心不做镖师不做将军,也定会成为一个极有名气的食客,就像李时珍那样,游览各地,写出一本大曜美食图鉴。
见她那般垂涎欲滴的模样,他不禁觉得最近的种种准备都是值得的,就连手腕处那块水泡也不再刺痛,他唇角携上欣然的笑,取了一块递到莲心面前,“那便尝尝看味道。”
“嗯——好吃”,莲心咬了一口后惊叹不已,又把剩下的一大半茶饼都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囫囵道,“太好吃了,比我之前吃的任何一次都要好吃!”
陆时礼笑着又递上两块,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慢些吃,我还做了两包留着路上吃。军中食材有限又是第一次做,难免还有不足之处,等后面我再给你做其他几个味道的。”
“不用谦虚,已经特别好了”,莲心一面吃着一面举起大拇指,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你也赶紧吃呀,忙那么久还只看着我吃,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是你不离不弃陪我找回我自己,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才对,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是应该的”,陆时礼也捡了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文雅吃相,莲心不禁哑然失笑,果然不管失不失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都是带不走的。
陆时礼注意到了她的笑意,也含笑问,“怎么,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了?”
“也没什么”,莲心注视着他,“就想起你以前坐我对面时,不管好不好吃都是这种矜贵的吃相,显得我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在那里狼吞虎咽。”
陆时礼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茶饼,为她倒了杯茶,随后伸出食指,轻轻拭去她唇角的饼屑,认真道,“你这样很好,懂得享受美食是一种福气,我还要向你学习,希望日后多多指教。”
啥?莲心微微一愣,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茶后,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你放心,在我的带动下你肯定会食欲大增!”
“嗯,我对你有信心,毕竟……”,陆时礼的目光扫过茶饼,不偏不倚地落在那略微泛红的唇瓣上,“如此秀色可餐,想不食欲大增都难吧?”
莲心“霍楞”一下站起了身,手忙脚乱地拿起收拾齐当的行李,“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得赶紧出发了。”
她隐约听到背后一声压抑的低笑,但又故作没有听到往门口去,她就算想发作也无从开口,总不能挑明让陆时礼不要随时随地大小车吧!
比起现在,还是起初那个陆时礼好招架一点,至少没有这般孟浪,如此明里暗里的虎狼之词,真让她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难以承受啊。
不过笑归笑,好在陆时礼也只是埋头提行李,没有再多加逾矩。
在经过桌前,他脚步一顿,学着莲心的样子将剩下的半块茶饼塞入口中,茶香四溢间,他勾唇一笑。
其实有一点他没有说,做茶饼的手法他无师自通。
自莲心被调包后,他除了温书最常去的就是京城最大的茶饼铺子,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只是如今他不记得,莲心不知晓,这也就成了一段未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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