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案件水落石出,乃是前朝余孽贼心不死,伙同东倭反叛残党来布下毒针。
在锦衣处的负责下,由新科状元陆学士主持行刑,围观百姓们齐聚菜市口,整齐的刀光接连闪过,几颗脑袋在血泊中骨碌碌落了地。
自此,饶是对无辜逝者再不舍感伤,这场因人而起妄图借用天命的惨剧,也只得就此落了幕,曲终人散,走不出去的除了悲痛的家属外,还有布局以及入局之人。
入秋的风已显出几分寒凉,如浪潮般退去的人群中,一抹棕黄色身影极为熟悉,恰似那随风飘落的枯叶,迷茫寂寥,含着彻骨的伤悲。
“孙大哥!”眼见那高大瘦削的身影几欲随风而去,莲心赶忙越下高台,小跑着迎了上来,不无关切地叫住了他。
因着丧弟之痛,短短数日孙怀墨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原本只覆了层皮的面容更显尖锐,深陷的两颊与眼眶极小幅度地牵引了一下,显示出主人勉强的笑意,“苏将军,有事?”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莲心已经知晓他也是江州人,并与陆家即将结为姻亲,他三房的堂弟就是江州著名绸缎庄的少东家,也是陆时礼的昔日同窗孙怀砚。
而孙怀砚的妹妹,就是不拘世俗束缚,在女子学堂任教,并在半年前与陆时安缔结婚约的孙家千金,孙知画。
“逝者已逝,还请您节哀顺变”,对于孙家三房的两兄妹,莲心是颇具好感的,而虽认识时间不长,从孙怀墨身上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倍感亲切的果决与坚定。
再多的话也无益,她是经历过丧亲之痛的人,所以才会一再劝说,但也仅限于浅薄的安慰,所幸孙怀墨也是宽广之人,只淡淡点点头,犹疑片刻,还是再度回过了头。
这一次,不待莲心开口,他率先说道。
“陆段两家乃林太傅左膀右臂,段家满门无能人暂且不提,若想一举令其内部瓦解,陆家不得不考虑。而陆家的突破口,不在别的,一是陆将军,其二就是陆珺的两子。”
他说的这些莲心他们也想过,现如今陆珺暂居京中,在江州老宅只留下陆时安和几名老仆,虽说只是暂时调任京城,可却将夫人杜氏连同一种丫鬟小厮带来,看样子是做好了久居的准备。
他长兄陆祥更不必提,原本就是京中四品大员,如今更是进了六部中的户部,兄弟二人俨然一副会师的架势。
“你不必多想,据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陆家小辈们与此事并无直接相关,陆时安那小子更是全然不知”,孙怀墨叹了口气,继续凝重地看着莲心说道。
“陆将军矢志报国为人钦佩,但所谓血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更别提这么些年下来,难保双方有意无意地捏着彼此什么把柄。”
莲心一张脸泛着焦急的红,连连摇头道,“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凭我这么长时间的了解,陆将军决计不会为自己而背叛国家。”
“不,你还没彻底认清局势”,孙怀墨将她引至无人之处,压低声音道,“陆时礼许是没和你说过,现如今朝中两派无论如何斗,都始终是忠于大曜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忠的是哪个君。”
“那也不会……”
“你先别急着否定”,孙怀墨摆了摆手,示意莲心听他说完,“我今天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帮我给陆时礼带句话,‘人不日将秘密抵达,若有必要还请断然处之’。”
他说完本想立即走开,但迈出一步还是又顿住,随即深深看了莲心一眼,那深凹的眼窝里有疲倦,也有一些感同身受,“走到如今这步,我们没什么舍不掉的,虽这么说,但我还是希望尽量不要再有人牺牲了。”
秋风乍起,鼓动着金黄的落叶飞起又落下,一如人间百态,**迭起,但还是要归于平静。
重新回到菜市口时,围观的百姓已经走了七七八八,斑驳暗红色间,唯有一抹亮眼又醒目的蓝。
“我这边处理的差不多了,听说城南新开了家糖水铺子,去喝一碗赤豆汤散散寒气?”
大曜文官尚红,但陆时礼却始终着一身宝蓝色官服,这一点倒是与他的三叔父陆将军极为相似,据陆将军所言,当时诸多老臣尸位素餐,所谓的大红官袍不乏底层百姓的鲜血染成,他生于海边长于海边,穿蓝既是初心,也是图个清净。
虽说没多少食欲,但在冷风口里站了这么久,听他这么一说一说莲心还真是有点饥寒交迫了,便点了点头,与他并肩往糖水铺子走。
行走间许是察觉到了莲心情绪的低迷,陆时礼并未像往常那样说些趣闻,只是静静地握住她的手,她不说他也先不问,等待她理清思绪自己开口。
“叔父再过几日便该抵京了吧?”终于,片刻的沉默后,在穿过一条寂静的小巷时,莲心轻声开口,“上次来信还是半月前,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她没头没脑地问,陆时礼既不诧异,也不感慨,只凝神看着远处的光亮,半晌,也顾左右而言他地回了一句。
“上封信上,不知你闻到没有,信笺内带着若有若无的幽兰香……”
说话间恰有几辆运货的马车经过,阵阵车轮声和吆喝声中,陆时礼的轻语被瞬间淹没,待到四下再度恢复宁静,两人已经到了糖水铺面前,莲心揣度着心事并未细究,陆时礼也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日,大曜上下恢复了久未有之的平静,百姓们并未因那场人为的灾祸而人心惶惶,比起看不见摸不到的什么天命,他们更相信这位数月间便平定内乱,无需割地和亲讨好,也不用血海连天的年轻帝王。
所谓明君,无非是动荡年代平定战火,在和平时期能促使和平兴旺,若这般都得不到上天认可,那只能说是天道无常,有所疏漏了。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不过数日,在五日后的早朝,其下汹涌的暗流喷薄而出,势要卷起一振风浪。
两淮战神陆将军的到来,激起了全国百姓的一片欢呼,但在这欢呼声后,还有两方势力的暗中博弈。
“臣陆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挺拔的队列中,一身暗黑漆金铠甲的陆将军踏步而出,于一派文官武将间,握拳弓腰,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萧钰冕冠下的眸中尽是笑意,朗声让陆将军免礼,随即还考虑到他大病未愈,亲自吩咐内侍赐座,在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似乎一切都被拉回了从前。
那是在他们启程回京的前一夜,东倭新王承诺百年交好,一场无期的战乱就此止戈,可不同于周围将士们的振奋,身为主帅的陆将军和御驾亲征的萧钰,眉目间却仍含郁色。
“外忧既定,接下来陛下也该着手清理内患了”,如纱如瀑的月光下,陆将军轻轻叹了口气,对并肩站在城楼上的新君如此说。
看着脚下纵横起伏的山峦,以及汹涌湍急的海洋,萧钰只觉万丈豪情喷薄而出,可就像这脚下的路一样,无法直通,唯有多次尝试和转圜。
也不知是得胜后的意气,还是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老将军深为信任,几乎没有犹豫,萧钰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就此脱口而出,带着两分试探四分愤懑,以及四分对自己对未来的迷茫。
“匈奴既已归顺,想必不久那些老臣就要请命将十二弟迎回大曜,届时若朕将此事托付与将军,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海风肆意,带着泥沙与海藻独特的气息,争先恐后地袭来,似乎都想趁此机会,聆听两人此刻的谈话。
陆将军瞳孔微缩,刀锋般的薄唇翕动了一下,才凝视着头顶皎皎的弯月,沉声开了口,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无奈。
“臣誓死效忠大曜,陛下所托,无论如何,臣自会竭尽全力完成。”
“陆将军,事到如今,朕只想问你一句”,萧钰嘲讽一笑,慢慢开口,声音好似无形的清风,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你忠的是大曜,还是朕?”
君与国本为一体,国乃万千黎民组成,君王为百姓之表率,想百姓所想,做百姓所做,解百姓之忧,但只要是人就难免会有私心,君王如此,百姓亦如此。
“臣忠于大曜,自然要忠于有益于大曜的君王”,平静的相对中,陆将军缓缓开口,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对于晚辈的安慰。
他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给出了一个或许自己都无法保证,但却一定要许下的承诺。
“臣唯一能保证的是,无论如何,堪当大任的,唯有您一位皇室。”
对于他的承诺,萧钰微微一怔,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慢慢侧过脸去,深深地注视着这位饱经风霜的前辈,如同在请教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若您迎回十二弟,朕届时又该如何?”
十二王爷神志不清,可一旦回国势必会成为林太傅那边的重要傀儡,为了大曜的未来他不能就此放手,可争夺势必是要流血的。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手足相残,日后该如何自处?
“大曜的未来需要一位明君”,陆将军也同样专注地凝视着他,饶有深意地开口,“臣对陛下有绝对的信心,但有一点,太过仁慈的贤君,并不是当今大曜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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