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徐尔奉命来了春禧堂,“相爷请夫人去趟书房。”
郭氏闻言,动作一顿,“我知道了。”
书房的门推开,陈恪的头从桌上堆叠的公务中抬起,“你来了,先坐吧,我马上就好。”
郭氏在距离最远的椅子上落了座,她环顾着这个书房,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而烛光下的那个人,鬓角却生出了白发。
片刻,陈恪站起身,“你最近,过得好吗?”语气中透着拘谨。
郭氏答非所问,“你都有白头发了。”
陈恪表情放松了些,感慨道,“是啊,这一晃快三十年了,我们都老了,”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突然愧疚道,“当年是我的错,不该疏忽了蓉儿,不然她也不会小小年纪就。”
郭氏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掌,紧握成拳,微微战栗,这么多年来,大女儿的死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吃斋念佛,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依旧不能原谅自己,也难以原谅曾经她最深爱的夫君,如今陈恪再度提起,她依旧心绪难平。
侧身擦掉脸上的泪,缓了缓情绪,道,“相爷有何事吩咐妾身?”
陈恪打点起精神,“五日前,秦迟越将军的母亲带着孙儿回来了。”
郭氏闻言,“是为着意儿吗?还是什么?”
陈恪道,“前段时间,秦将军忽然来信,说秦老夫人携孙儿回京,阔别长安多年,希望我能帮忙看顾一二,言语之间提及幼子秦棯和咱们意儿,我瞧着是有结亲之意。”
郭氏沉默半天,道,“当年,他为躲避祸事去了边塞,待事情平息后,受皇上封赏才肯回来。那孩子幼时我倒是见过,也是知书达理,玉雪可爱,就是这许多年不见,不知如何了。”
陈恪叹息道,“当年之事,他本就无辜受牵连,你救他一命,也算是有缘。他也是有本事,只五年时间,便成了将军,如今全家驻守在胡梁,也有快十年未回过长安了。”
郭氏谨慎道,“意儿性子活泼,又不爱拘束,若是能远离长安,也是好事,只是,”接着,压低声音道,“且不说他过去的身份,就说他如今大将军的位置,若是想要结亲,怕也艰难。”
陈恪皱眉,“我知道,”接着,转过身去,避开妻子的目光,“当初,白家满门被灭,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拼了命地壮大势力,原以为国事繁杂,我做得又隐蔽,皇上不曾发觉。直到李慕儒上位,才知道,这些不过是帝王的权衡之术,等我想抽身的时候,已经由不得我了。”
郭氏想到当年白家上百口的惨状,不由得紧张起来,“可是,孩子们还小,可要怎么办?”
陈恪安慰道,“夫人倒也不用太过忧心,不管怎样,仪儿和颜儿到底是男子,无论是做官还是置业,我总能护他们一二。只是篱儿和意儿。”
郭氏急忙道,“如何?”
陈恪无奈道,“皇上身体越来越差,我担心,他会把主意打到咱们女儿头上。”
郭氏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眼泪滑落下来,“果然如此,那皇家哪个是好相与的,篱儿虽不是我亲生,却格外孝顺体贴,我从来都把她当自己女儿对待,意儿又天真烂漫,无论她们是谁被卷进皇家纷争,都是要了我的命啊。”
陈恪道,“所以,若是意儿能嫁给秦棯,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郭氏,“哪里容易了?”
陈恪长叹,“这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郭嘉凝忧心忡忡地出了书房,陈恪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眼神中,一半疼惜一半歉意。
“府上来了贵客,夫人请姑娘去前厅见客。”来人是郭氏身边的婢女。
陈晚意从书本里抬头,“是谁来了?”
“秦家老夫人。”
陈晚意惊喜道,“秦家?”
“是。”
陈晚意还未跨进前厅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欢喜。
“二姐姐怎么没来?”陈晚意透过屏风在厅上搜罗了一圈。
“许是管家事忙,一时耽搁了。”顺宜小声回应,平时她们院子的事,翠澜总是亲自过问照看,哪天不见上一两次的,这几天她都不大见得着翠澜。
陈晚意点点头,绕过屏风。
“晚意,快来拜见秦老夫人。”郭氏见小女儿过来。
“晚意拜见秦老夫人,老夫人万安。”陈晚意乖顺地行礼。
“好好,真是个乖巧的孩子,”秦老夫人眉开眼笑,一派温和,虽满脸皱纹,头发斑白,却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比身旁的郭氏气色都要好上许多,“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竟出落得花朵一般,真是叫人见了就喜欢得紧,不像我家那混小子,整日地调皮捣蛋,让人头疼。”
秦老夫人说话间使了个眼色,旁边跟随的女使立刻捧出个荷包。
“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带些新鲜玩意儿,这些你就拿着玩吧。”说着,秦夫人将荷包塞到陈晚意手里。
陈晚意看了眼母亲,郭氏微微点了点头,陈晚意才敢收下,“多谢老夫人,晚意很喜欢。”
秦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拉着陈晚意不停地问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有什么爱好,平时都做些什么,瞧着小姑娘温文尔雅地依次回话,心底里更喜欢了些,怎么瞧都满意。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晚意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少年郎走了进来,正是秦棯,不同的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衣,头发规矩地束着,少了些少年的侠气,显得沉稳矜贵许多。
“祖母,孙儿回来了。”少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快,来见过你晚意妹妹。”秦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招呼孙子。
“秦棯见过妹妹,妹妹妆安。”秦棯拱手行礼。
陈晚意回礼,“少将军万安。”
两人见过了礼,就矜持地退立到两位长辈身旁,秦老夫人说起塞外风光,陈晚意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去,却突然撞上秦棯的目光,两个年轻人瞬间低下头去,红了脸颊。
等到要告别时,秦老夫人转头对小孙子嗔怪道,“傻小子,你不是给晚意带了礼物嘛?再不拿出来,我可要回家了。”
秦棯被祖母一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着出了门。
陈晚意原以为是什么小物件,却不想对方却直接搬来一口半人高的杨木箱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晚意妹妹,这是我从胡梁带回来的,不值什么钱,平时能给妹妹解解闷,不知妹妹喜不喜欢……”秦棯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陈晚意踌躇着,一时不知应该当众打开箱子,还是应该直接收下。
秦棯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十分有眼力见地去开锁,这箱子的锁也简单,不过是个卡扣而已,不费什么力气,这么想着,秦棯伸出一只手去掰锁,但这卡扣好像着了魔般,纹丝不动。
秦棯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陈晚意,伸出另一只手帮忙,这次卡扣虽然动了动,但却好像被卡住脖子一般,待在一个位置上难进一步。
“锁,锁的太紧了。”秦棯深觉丢脸,更紧张了些,心下一横,干脆大力出奇迹,不想这次劲用大了,卡扣脱力,箱子在‘砰’地一声打开的同时,自己也朝后摔去,紧接着箱子里一颗球跳出来,直直朝他面门而来,平时在军营里,躲避暗器的训练他总能拿满分,但他这会儿在长安便放松了警惕,刚刚又心绪激荡,球就重重地砸在他脑门上。
陈晚意赶忙去扶秦棯,“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啊?”
郭氏也上前关怀,秦棯很是歉意,连声道,“没事没事,我没事,谢谢妹妹关怀。”
众人见没事,都舒了一口气,唯有秦老夫人从头到尾不仅没挪动半分,还笑得乐不可支。
箱子里从动物皮毛到各色玩具,从饰品到乐器,再到针头线脑、珠花布料,种类繁多地差点跳出木箱,再次震惊了陈晚意。
秦老夫人笑着出来打圆场,“你这混小子,自小最是宝贝这口箱子,旁人碰都碰不得,我说怎么这次回京还非要带上它,原来是一直惦记着给晚意。”
秦棯被揭破,羞恼地喊了一声祖母,陈晚意却羞红了一张脸。
待回了熙风院,橘安看着这一大口箱子,瞠目道,“姑娘这是哪来的?怎么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说着,橘安翻出一只拨浪鼓,摇了两下,声音悦耳动听,鼓面上画着宽阔的山水荒漠,看着像是边塞风光。
陈晚意看着这箱子,忍不住地嘴角上扬,顺宜抢着道,“是秦少将军送的,秦老夫人说,少将军自小便当这些是宝贝,看得很是小心呢”
彩月凑过来看了看,“果真是极用心,这东西看着杂乱,却件件都精致有趣,可见不是一日之功。”
彩月边说边观察陈晚意,看着少女的羞涩渐渐爬上白净的面颊,顿时心下了然,一抹担忧划过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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