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扬城时，她思索再三，还是重新回到城中，也学着姜祯那样购置了祭拜用元宝蜡烛，决定以山下的方式送走姚师舅。
虽然山上有山上的停灵仪式，但她也想用山下的祭奠仪式寄托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思念。
这样想着，她选了残留灵力最浓郁的树干前，笨拙地按山下的步骤点燃香烛线香，躬身拜了几拜后坐下。
面前的烛火一寸一寸地贪婪地吞噬着，浅淡的白烟一缕缕往天际飞去，就像是传达着这一份思绪。
不耐烦的秋风呼啸着，冲上前去想要扑灭火焰。然而顽强的火焰丝毫不被秋风干扰，最后对方几番努力却只是徒劳。
在秋风和跳跃的火焰搏斗中，汤穗穗只是呆呆地出神看着，与姚师舅的那些相识画面在此刻一点点在脑海浮现。她甚至还记得相遇的最开始，他坐在山下的土地庙时，一本正经地驳斥那些无知的村民。
后来被师姐邀请上山，他还给她们带来珍馐轩的美食。即便现在已经吃过了两次，但最难忘的味道还是姚师舅带来的那一次。
说不上是为什么，……又或许只是带着初见的特殊意味。
随着香烛慢慢燃尽，烛火舔舐到了最底部，此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姚师舅离开山门前的那句“别记恨你的师傅，她也有许多不得已”——直到那时，他还在为两人僵化的关系做和解。
那些往事匆匆地从她脑子理过了一遍，她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慌，很难读懂这是哪一种情绪，也可能只是有些怅然。
她张了张口，学着当时在姜祀坟前那样，将自己的近况、还有这一路的体悟如实出口。可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她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只看得一团红色的在视野中跳动。
她下意识抬手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多到根本止不住。
带着哭腔，她忍不住别开脸、低声暗骂：“……这烟可真呛人。”
烛火摇曳，似乎在发出自己的辩驳。
等眼泪止住了些，她深呼吸再睁眼，佯装镇定地开口：“……姚师舅，我要回去啦。”
可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鼻尖又是一股酸涩涌出，视线又再次变得模糊，汹涌的情绪几乎又将她再次吞噬。
但她深知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绝对不能只是坐在这里，任由情绪影响。
所以她还是压住胸中浪潮，垂眸望着烛火的余烬轻声开口，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您，应当也得到自己的答案了吧。
“现在，我要去验证我的答案了。”
回宗门之前，汤穗穗又一次来到江望城城郊的马行。
只不过现在的马行比起当时，又热闹了不少。有不少人在这里购置马匹，奔赴自己的未来。看到这样的景象，汤穗穗也忍不住勾起嘴边的笑容，在心中默默为出发者保佑。
“掌柜的，我回来了。”她轻身跳下马身，改成牵着大黄，笑吟吟地探头往掌柜的方向叫喊道。
“哎？姑娘你回来了？”原本背对着的掌柜闻言转头，拄着拐杖走进了些，含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很快就将面孔与脑海中的印象对上号。
比当时满脸写着心事的模样相比，现在的她眼神变得坚定，目光炯炯有神，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虽然仍有愁云笼罩在她的眉心，但想来不再像那时困扰着她。
“想来这一趟，对你意义非凡。”掌柜的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情实感，下意识伸手轻拍对方的手臂。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这一路上究竟又怎样的历练，但从状态上看，对方应当完成了不小的蜕变，那便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嗯，真的是一场收获颇丰的旅程。”汤穗穗从容点头，伸手将马缰递出去，留恋的视线放在大黄脸侧，“说起来，这一路还有大黄见证呢。”
“……大黄？”
当她顺着对方的视线，这才看向一路上任劳任怨、还被起了绰号的棕马，笑弯了眼睛，抓着拐杖来到棕马身边，拍了拍它健硕的肩膀，“你怎么成‘大黄’了？”
“因为棕色其实也是一种黄色。”汤穗穗笃定地开口。
这番言论一出，掌柜的脸上随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望向棕马的视线里带着几分“你也不容易”的意味。
寒暄几句之后，汤穗穗简单说清了来意，她将大黄交还与马行，相信在对方的照料下，一定比她自己照顾会好上不少。
想到大黄也有了好的去处，汤穗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惴惴不安的石头也再次落地。凭心而论，回山之后面临的一定是各式各样的险境，而她也舍不得让大黄跟自己冒险——还不如她多学些传送、转移的法术，至少这样不会连累到无辜的马匹。
这样想着，她的手又下意识摸到身旁的链剑，链剑的剑柄处坠了一个长命锁。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师姐离开之后，自己还会收到来自师姐的礼物……还是这么一份意义非凡的礼物。
她颤抖着手将长命锁从匣子中取出来，还在上面施了防护的法术，缩小成合适的大小，坠在剑柄上成为特殊的装饰。
望着剑柄上的长命锁，她又下意识伸手摸到头上的发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一样会将师姐的好意摆出来炫耀。
正是因为知道师姐的心意，所以她更不愿意将这份心意藏起来。
对于师姐入魔的这件事，汤穗穗并非全无理智地偏袒。在她历练的这一路上，也曾感受过师姐的灵力出现在她们除掉的魔物里。
即便她们选择的道路不同，但她依旧愿意相信，现在的师姐就像当时容纳着铃铛的杜蕴辰一样，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而非沦为癫狂、不分善恶的魔物。
也正是如此，倘若可以的话，她想将师姐身上的魔种拔除，……或许要费劲一番功夫，又或许葛长老能做到。
想到当时看到的场面，她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加快了回宗的脚步。回到宗门之后，连忙跑到葛长老的药堂，将自己的想法向对方全盘托出。
“我做不到。”葛长老听闻对方的来意，头也不抬地拒绝了对方。
“可是葛长老那你以前——”汤穗穗不依不饶地围在对方身旁，想起很久以前在宗门试炼时看到的，为对方刮骨除魔的场景。
“那是部分。”葛长老自然知道汤穗穗想说的内容，她皱着眉强调，“姬忘尘那种不要命的状况，要是能够拔除魔种，除非是重伤、甚至是死了。”
“葛长老……”得到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汤穗穗眼中瞬间失去了色彩，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是强人所难了。
“穗穗，这趟历练，有什么收获吗？”一旁帮工的成洱主动笑着岔开话题，缓解当前凝滞的气氛，“听蓝鄞说，你去了趟扬城，那里还好吗？”
情绪低落的汤穗穗连忙抬起头，面前的成洱师姐仍在低头分拣着草药。半天没有等到答案，她抬头正好对上面前人疑惑的神情，笑着解释道：“澄澄、或者蓝鄞，她们没同你说？”
汤穗穗呆呆地摇头。
“好吧好吧。”成师姐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提及扬城时眼神里无意识流露出怀念，“我以前就是扬城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都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师姐……认识扬归元吗？”
“当然，她是我以前好友……怎么，穗穗见到她了？”成洱下意识停下手上的动作，连自己都意识到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
“嗯。”汤穗穗垂眸将身侧的链剑解下来，伸手将长命锁放大成原样递给成师姐，“这便是出自那位扬掌柜的手笔。”
“扬掌柜？天下阁的掌柜？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成功的……”听闻对方的现状，成洱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长命锁，一遍自豪地开口，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骄傲起来。
即便数十载未曾见面，但她一如既往笃定好友的成就。
掌心的长命锁沉甸甸的，阳光洒在纹路上映照出七彩的光芒——即便是成洱这样的局外人，也看得出上面的工艺非同寻常。
趁着对方端详物件时，汤穗穗也将自己的扬城的见闻，向对方简要描述。不过因为她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当时姚师舅的事情和手中物件的冲击下，她并未留心观察，因此有许多地方印象不算特别深刻。
可即便如此，成洱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就像亲身经历了一番。向来大大咧咧的她难得只是垂眸，指尖轻柔地一遍一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过了许久，才克制心中的情绪，笑着抬头依依不舍地将链剑交还给对方。
“成师姐，为什么不回扬城呢？”后者接过链剑，也看出成师姐眼中的留恋，不解地开口。
“……因为要斩断尘缘。”成洱自然地回应，眼神有些落寞，但转瞬即逝。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汤穗穗摇摇头，“成师姐，过往的一切是组成我们的部分，不是应当割舍的部分。……其实偶尔回去一趟，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吧？”
成洱茫然地眨眼，她好像从未从对方话语里的角度思索过。在她接受过的那些教导而言，斩断尘缘才是修士成长的最好办法——留下的眷恋越多，也就越难以将自己完全交出。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反驳了回去；汤穗穗自然不认可对方的看法，忍不住多说几句辩驳着。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怡然自得的葛长老坐在一旁，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酌饮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听着两人不同的理念交锋。
其实整个山门这么大，也就只有药堂能够容纳许多“出格”的想法。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说服自己。
还没有整理好自己思维的汤穗穗言辞笨拙，因此不由得对自己生气；而另一边，成洱却觉得气鼓鼓的汤穗穗有几分可爱，对于对方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她也只是简单听了就过了。
不过汤穗穗的气一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眼睛一转问出心中的问题：“成师姐，你怎么又在药堂了？又有棘手的问题需要你来处理？”
虽然葛长老有一定的医术基础，但仍有许多棘手的难题不太擅长。汤穗穗还记得自己离宗前，成师姐对于独特的魔物汁液有着独特的处理办法。
“算是吧。”成洱含糊地说道。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应当怎么描述。
从上次帮助邱礼宁处理魔蛛汁液后，她发现宗门在某些方向上的处理还很匮乏的，倒不是说葛长老做得不好，但对方一个人的力量总有力不从心的地方。
与此相对的，所谓的家传秘法对她来说还不如鲜活的同伴来的重要，自然也是能帮就帮。
倘若因为“保密”，而折损鲜活的生命，这反而才是更得不偿失的事情。
曾经成洱觉得□□的强健比一切都要重要；但现在她更觉得，在某系灵气无法自行修复灵气的时候，及时的医药援助，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她们虽然已经是利用灵气修炼的修士，但许多情况下，她们也都只是寻常的、鲜活的人类。
汤穗穗听着对方的话语，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这便是对方选好的、对于未来的“路”。
“哦对了，穗穗。”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葛长老想起什么，慢条斯理地开口，“关于姚成的事，有结果了。——他是自杀的。……这是长老们看过回溯镜后，达成的共识。”
汤穗穗脑海“嗡”的一声，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周遭什么都听不清——除了葛长老的话语。
“姚成的死亡与姬忘尘无关，相反，她还实施了救助。”葛长老丝毫不在意自己扔出什么重大消息，云淡风轻地酌饮一口，好似在说寻常的天气变化，“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姬忘尘的处理，一切照旧。……还真是可惜呢。”
1.接下来几章是日常一些的内容
2.我发现了，大家都喜欢看情绪强烈一些的戏码（挠头）
3.好吧是我太菜了，下一步争取改进这一点（记在小本本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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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她带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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