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西沉,屋里的灯被衬得越来越亮。两个人浑然不觉,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杨潮看了时间,已经9点半。他退出游戏,抬头望陆祎宁那边看去。
她正在专心画画,皱着眉头,似乎是遇到了很复杂的场景。脸有些鼓鼓的,很软,戳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杨潮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在画小白和大鹅打架的场景。小白气得炸毛,每一根毛都细细地描,又要有阴影和层次,确实有点难。
比起追求好的成绩,杨潮反而觉得这种一心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才是最珍贵的。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而陆祎宁早早地就知道了。
那么自己呢?高考后要报哪个专业?毕业后要从事哪一行呢?他不知道。不过做什么都好,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只要跟她在一起。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和她笔尖落在纸面的沙沙声。冷白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轻轻地忽闪,冒出丝丝的温柔,让人觉得很安宁。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来一瓶酸梅汤,放在她的手边。
“好累。”陆祎宁叹气,放下笔,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和做物理题一样累。不,比做物理题还累。”
杨潮笑笑,“有吗?”
陆祎宁说:“当然。物理题有标准答案,这个没有。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画出来是什么样子,后面会发生什么,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杨潮问,“那结局总是好的吧?你这么喜欢小白,不会再让它流浪吧?”
陆祎宁说:“当然,我才不会像三毛流浪记的作者那么狠。不过名字就得改改了,不能叫小白流浪记。”
那叫什么呢?陆祎宁想了想,“叫渔场的小白?”
“不然叫小白和小兰呢?就像舒克和贝塔,猫和老鼠。”
“说的也是。”陆祎宁高兴地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谢谢。”
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妈妈的。他们已经回来了,要她赶紧回家。
“我先回去了,你一会儿再看看英语。就死记硬背好了,学英语不需要什么技巧,就背,多背。”她重重地点头,对着大他一岁的杨潮谆谆教导。
杨潮举手发誓,“好的陆老师,我一定好好背。”
陆祎宁将笔记翻到某一页,“后天早读你就背这3页,放学后我检查。”
“3页?太多了吧!谁背得完?”
“没背怎么就开始泄气了。你先背呀,背不完再说呀。你都要高三了,时间不多了呀。”
“好的,听你的。”杨潮起身送她,到了客厅外的屋檐下,陆祎宁突然停下脚步。
不知为何,她的心慌得厉害。不同于平日里的心跳加速和雀跃,此时此刻,一种失落感弥漫开来,让她不禁觉得有些惆怅。
也许是夜晚的缘故。
就像古代诗词,很多都是在夜晚写成。思念故乡和亲人,壮志难酬的怅惘,故国不再的凄凉,种种的悲伤,都化成古老的文字停留在纸面。
陆祎宁不是很能体会,她还没有那个阅历。她只是背诵,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可是现在,那些诗词中的悲伤,那些巨大的无可奈何,都从纸面上溢出来一些,爬进她的胸腔,缠绕着她的心脏。不得安宁。她觉得她似乎懂了一些。
也许只是夜晚。
风还在轻轻地吹着,送来阵阵凉意。夜晚的风总是比白天要凉快许多。蛐蛐掩藏在某些角落,长长地叫了起来。陆祎宁转过身,看着杨潮的脸。
不同于初见的清秀感,现在的他,脸庞的棱角变得更加清晰,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多了些锐利的感觉。
他要变成大人了。虽然他一直很像大人,但是脸上的变化还是让陆祎宁觉得有些恍惚。
灯光从玻璃中透出来,照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就笼罩在模糊的光中,有些看不清。其实,她一直都看不清他。即便是那天在体育馆草坪上对她敞开心扉,陆祎宁也能意识到有许多话杨潮都没有告诉她。
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他们走得很近,但是一想到他的秘密,他曾经固执地推开她,陆祎宁就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些一些距离的。
没有办法消失的距离。
“我能抱抱你吗?”
似乎是有些大胆的要求。但是陆祎宁顾不得怯懦,顾不得不好意思。那种奇怪的落寞折磨着她,让她热切地盼望着,就像是盼望他能够全部地依赖她,信赖她,永远地陪着她。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无法消失的距离。
杨潮愣住了。
陆祎宁没有后退。她依旧望着他,眼里闪着热切却悲伤的光。
明明只过了几秒,但是却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最后,杨潮张开双臂,轻轻地将陆祎宁拥在了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陆祎宁大胆地揽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恍惚中似乎能听到心跳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陆祎宁无法解释,只闷声道:“别再像以前一样突然不理我。真的很讨厌。”
杨潮渐渐抱紧了她,“好。”
莫名的不安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悲伤,从心底冒出来。她又想到那日看到的情景,想到黎笙的话,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有点任性了。你也很辛苦。”
杨潮的心里酸了一下。他伸出手,轻抚着她脑后的头发,“没有,是我的错。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陆祎宁说:“你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杨潮说:“好,那我们都不说。”
“嗯。”呼吸之间,全是属于杨潮的熟悉的味道。没有心跳加速,没有雀跃欢喜,只是觉得心定了下来。别的都不重要,未来也不重要,只要眼下这个时候,只要眼前这个人,就足够了。陆祎宁的心慢慢踏实下来。
陆祎宁说:“杨潮,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杨潮说:“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陆祎宁说:“那你上大学,我还在高三呢,就见不到了。”
杨潮说:“有手机啊。见不到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或者发消息的。有机会我会来找你,不管多远,火车飞机都能到。”
陆祎宁说:“真的?”
杨潮说:“当然。”
他的声音,很近,就回荡在她的耳边。
——
陆祎宁回家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
妈妈板起脸,批评道:“现在才回来,也太晚了。你是女孩子,还是要注意点。”她的领口还粘着一片彩带的亮片。
陆祎宁看了一眼,没说话,嗯了一声回房间了。
隔壁卧室,爸爸正陪着陆岁安看球赛。视频声夹着说话声穿过墙壁,像一把锤子敲打着陆祎宁的耳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赶快高考吧,考完我就去外地上大学,再也不回来!转念一想,可是还要两年,好久。
不过明天开学了,可以见到他。陆祎宁又开心起来。她又想起方才杨潮的那个拥抱,心脏突然后知后觉地快速跳了起来,一种巨大的满足和欣喜感瞬间淹没了她。
12点多时,声音终于停了,陆祎宁慢慢睡了过去。在梦里,她终于上了大学,在樱花盛开的校园里见到杨潮。他背着书包,手里抱着篮球,对她浅浅地笑。
“要不要去看我们打比赛?”他说。
“要……”
猝然间,一阵尖利的呼啸声划破时空,在黑夜中响了起来,打断了陆祎宁的话。梦境迅速坍缩,回到了冷静的现实。
陆祎宁猛然睁开眼睛。那阵呼啸声还在响着,拉长了音调,连续不断。
消防?警车?救护车?
越来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家门口的位置。
不久前莫名的悲伤和心慌再度出现,压得她喘不过气。
陆祎宁急忙起身开灯,光着脚打开房门,喊着妈妈,却见大门已经打开。妈妈和爸爸正站在大门外,看着巷子里的方向。特别是爸爸,一脸紧张。陆祎宁甚少看到他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不是家里。
难道是哪个老人病发了吗?
陆祎宁穿上拖鞋,走到大门外,瞬间浑身被冻住,连骨头里都是凉的。
后来的情景,像是一场又一场的默剧,深深地定格在她的脑海中,再也无法忘记。
冷白的路灯下,是一辆救护车。车灯急速闪烁,鸣笛声将夜晚撕裂。
杨威昏迷在担架上,腹部插着一把刀。刺目的鲜血从伤口涌出,爬上他的脸庞,脖颈和胸膛,将灰色的短袖染成一片漆黑。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乎作呕。
杨潮站在门口,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生气全无,像一具尸体。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不知道是杨威的,还是他自己的。夜色中,他身上的血色分外可怖,脸色苍白得如同冰箱里的冷气。
陆祎宁第一次从人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家属,家属!”护士喊着他。
杨潮猛然回神,看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也看到了眼前的姑娘。她的眼睛里透着忧虑,不安,还有,害怕。
“杨潮,”杨威终于找回一丝意识,颤着手指着杨潮,用尽残存所有的力气,“你敢杀我?好小子。”
说完,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家属!”护士在车上焦急地道:“上车!”
“怎么动刀了……跟自己亲爸动刀……”有人窃窃私语。
陆祎宁猛然回神,往前走了一步,“杨潮……”
却被妈妈拉住了。
“别过去,小心他伤着你。”
“妈妈……”陆祎宁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
他……不会的。
她没能说出来。杨威身上的那把刀堵住了她的话。
杨潮眼神一变,冲出人群,朝巷子外跑去,冲进了如墨色一样的黑夜中。
“家属!家属!”护士还在叫他,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去,什么也顾不得。
陆祎宁挣脱妈妈的手,追了上去。
“杨潮!杨潮!”
她追着他的脚步,拼命跑着,不敢懈怠。她有预感。如果他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心痛得要命,胸膛也越来越疼,像是要炸掉一样。她踢掉了拖鞋,光着脚在路上拼命奔跑。
“杨潮,你等等我!”
从前许多次,杨潮都会停下来等她。
可是这一次,他是那样坚决,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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