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大礼堂后台。
距离三点的新生开学典礼只剩一小时,彩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灯光调试、音响试麦、座位安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忙碌又略带焦躁的开学气息。
刚升任行政处副主任的关莹,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在后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刚拧开保温杯喝口水,办公室的门就被“砰”地撞开。新入职的沈柔老师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路小跑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关主任!不好了!姜老师和唐主任吵起来了!后台……后台快炸了!
关莹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瞬间浮现两张熟悉又让她头疼的脸——高一实验班班主任姜澍和后勤部主任兼年级主任唐牧。她放下水杯,认命地跟着沈柔匆匆赶往后台。路上,沈柔语速飞快地还原了“战况”:原来是为了新生代表人选。按惯例,中考状元随卿是铁板钉钉的人选,但唐牧顾虑随卿家去年出的事,怕影响不好想换成同样在姜澍班、成绩也极好的盛弈。姜澍坚决不同意,两人就此杠上,吵得不可开交。
“吵了快二十分钟了!房顶都要掀翻了!”沈柔心有余悸,小脸煞白。
关莹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做了个深呼吸,才推开后台那扇沉重的门。
果然,火药味扑面而来。姜澍和唐牧面对面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姜澍难得穿了学校统一的白衬衫,袖子已经撸到了胳膊肘,额发微乱,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唐牧则是一身熨帖的白衬衫西裤,看似气定神闲,但紧抿的嘴角和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两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关莹看着这场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这两位,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冤家”。
两个祖宗,怎么又吵起来了,
说起来,两个老师虽然是同龄人,进学校的时间却差了七八年,听说年轻时是同一个大学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隔三差五就得吵一架,
姜澍年纪轻轻,名校毕业,能力超群,是校长重金挖来的“名校收割机”,脾气硬但护犊子,笔杆子也硬,在学校里横着走,连校长都得供着。
唐牧,同样名校出身,年纪相仿,走的却是八面玲珑的管理路线,情商高手腕强,把后勤和年级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人缘极好,和男老师勾肩搭背,和女老师也能聊上一句香水口红。
两个人看对方不顺眼是学校里很多老师心知肚明的事,平常遇见也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个招呼,同一屋檐下,偶尔工作还要碰面,两人还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时不时还能偶尔出去集体聚个餐,开开玩笑什么的,这点子不和倒也没有闹到明面上。
“咳,”关莹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被沈柔推进来的时候,刚入职的沈柔老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办公室里,沈柔有声有色地描述了后台里两个人的吵架现场,堪比泼妇骂街,沈柔紧紧抓着关莹的胳膊,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小姑娘差点流下眼来,一脸无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必须得主任出马才行,“这是怎么了?彩排时间这么紧,两位老师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她目光扫过两人,心里哀嚎:再不来,这俩怕是要动手了吧?
姜澍和唐牧同时回头,看到关莹,脸上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又互相狠狠瞪了一眼。
姜澍率先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关主任,新生代表必须是随卿!这是惯例,也是实力,通知都发下去了,临阵换人算怎么回事?让学生怎么想?”
唐牧立刻接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主任,临时调整谁都不愿意。但您也知道那孩子家里的情况……他上台发言,台下难免议论纷纷。这对学校的声誉是隐患,对他本人更是二次伤害!我是为大局考虑,也是为他考虑!”他特意强调了“为他考虑”。
姜澍一听“为他考虑”就火大,抬脚就朝唐牧光洁的裤腿踹去:“放屁!你就是怕担责任!”唐牧雪白的裤管上顿时留下一个清晰的灰印子。
关莹眼皮一跳,赶紧上前一步隔开两人,扶了扶眼镜框:“停!都冷静点!姜老师,你说说你的理由,除了惯例和学生想法,还有别的吗?”她转向姜澍。
姜澍深吸一口气,指着桌上打印好的流程单:“白纸黑字写着随卿的名字!学生为此也准备了稿子!现在换人,时间来得及吗?稿子怎么办?对两个孩子的心理冲击有多大?唐主任所谓的‘为他好’,问过孩子本人的意愿吗?这是尊重吗?”他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
唐牧不甘示弱,整理了一下被踹歪的裤线:“稿子我这里有现成的模板!盛弈那孩子阳光开朗,临场反应快,完全能顶上!至于随卿那边,我们可以好好沟通解释,这恰恰是保护他!让他远离风口浪尖!”他转向关莹,语气恳切,“主任,流言蜚语的力量您知道的,尤其对刚入学的新生……”
“够了!”关莹被两人吵得头昏脑涨,抬手示意暂停。她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正想说话——
“叩叩叩。”门口传来三声清晰的敲门声。
后台瞬间安静下来。唐牧狠狠剜了姜澍一眼,姜澍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唐牧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表情,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崭新蓝白校服的少年。前面那个身形清瘦挺拔,像一杆修竹,手里捏着几张A4纸,神色平静。后面那个个子更高些,头发略长,眉眼深邃,此刻却是一脸茫然,看到唐牧,更是懵上加懵:“唐老师?您找我?”
唐牧回头看向关莹,得到默许后,侧身让开:“进来吧。”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进气氛诡异的后台。随卿和盛弈,老师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尴尬的沉默在弥漫。
姜澍立刻上前一步,拍了拍随卿的肩膀,语气尽量放轻松:“随卿,稿子准备好了吗?”他注意到随卿手里捏着的纸张边缘有些发皱。
随卿点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几张纸的边缘捏得更皱。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却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雾气,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老师,抱歉。我有点……其他事情耽误了。”他避开了姜澍探究的目光。
姜澍心里一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儿,来得及。”他试图给随卿一个鼓励的眼神。
随卿的目光在关莹、唐牧和姜澍脸上快速扫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老师……一会儿的新生代表发言……能不能换个人?”
姜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挨了一记闷棍,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桌子:“为……为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卿垂下眼睫,手指轻轻拽了拽校服袖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他避开了姜澍灼灼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姜澍紧紧盯着他,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过了好几秒,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语气里有无奈,也有不易察觉的心疼:“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舒服,一会儿典礼结束马上去校医室。但是随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不希望你放弃这个机会,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你值得站在那个位置。”
随卿的头垂得更低了,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小小的后台。过了许久,他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姜澍看着他低垂的后颈,最终只是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承诺:“如果有人说什么,随时来找我。记住,我是你的班主任。”
“嗯。”随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一旁的盛弈此刻才完全明白这场争吵的缘由。原来本该属于随卿的荣誉,因为那些看不见的流言压力,差点落在自己头上。他看着随卿低垂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唐牧看着这一幕,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也罕见地沉默了,神色复杂地看着随卿。
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关莹适时地咳嗽了一声。
就在这时,盛弈缓缓举起了手,像课堂上提问一样,带着点小心翼翼:“那个……老师……我可能……也去不了。”
刷!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你怎么了?”唐牧眉头立刻皱起,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他。
盛弈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飞速运转:有事?不行……身体不舒服?嗓子疼?肚子疼……对!肚子疼!“我……我身体也不太舒服,肚子疼……”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痛苦又真诚。
唐牧眯起眼,显然不信:“真的?刚才在操场上生龙活虎打球的不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压迫感。
盛弈心里哀嚎一声,刚想硬着头皮点头,旁边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师,我刚才确实看见他和几个同学在操场打球。”随卿抬起头,眼神坦然地看向唐牧。
盛弈:“……”瞬间石化!脖子僵硬地转向随卿,眼神里充满了“兄弟你不厚道啊”的控诉和祈求。
唐牧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轻飘飘地追问:“哦?不舒服?打球?”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你编,继续编。
盛弈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只能硬着头皮,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内心疯狂祈祷:给条活路吧,老师!
姜澍看着盛弈那副怂样,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再次拍了拍随卿的肩:“行了,不想去就不去了吧。别有负担。”他目光转向盛弈,伸手撩起他一缕略长的发尾,那茂密的黑发根部,几根嚣张的银灰色发丝无所遁形。姜澍眉头一竖:“盛弈!典礼开始前,马上,立刻,现在,给我去把头发剪了!颜色染回来!听见没?!”
盛弈瞬间蔫了,耳朵也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知道了,姜老师。”声音闷闷的。
唐牧给姜澍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跟着关莹暂时离开了后台。关莹临走前丢下一句:“你们俩……交流一下发言稿的事吧。”轻轻带上了门。
后台只剩下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但多了一丝微妙的安静。
随卿没说话,直接把手里那几张捏得有些皱的A4纸塞到盛弈手里。密密麻麻的字迹,笔锋带着一种洒脱的飘逸感。
盛弈愣愣地接过来,纸张还带着随卿手心的微温,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薄薄的纸张。他看着上面工整又带着个人风格的字体,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我……不是……你……你为什么……”他语无伦次,想问随卿为什么放弃,又觉得唐突。
随卿没回答,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拿了支笔回来。他利落地把盛弈手里的稿纸摊平在桌面上,笔尖朝上,在纸页上快速而清晰地指点着:“第一段,欢迎词,照念就行。第二段,回顾学校历史,夸夸现在学校的优异的成绩和校园环境。第三段,表达荣幸和成为学校一员的骄傲,与有荣焉……”他的语速很快,思路清晰,仿佛那些句子早已刻在脑子里。
盛弈的CPU彻底过载了,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稿纸移到随卿握着笔的手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双手,能写出这样漂亮的字,也能在路灯下攥成拳头……
“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随卿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把笔塞进盛弈手里,双手随意地撑在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放松了些。
盛弈下意识地抓住了随卿的衣袖,力道很轻,带着困惑和一种莫名的急切:“等等!我……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上去?”他看着随卿平静无波的眼睛,鼓起勇气,“身体不舒服……是假的吧?”
随卿微微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轻轻抽回自己的衣袖,动作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对上盛弈那双写满真诚和不解的眼睛,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来是躲不过了。
盛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追问有些越界,连忙松开手,眼神有些慌乱和懊丧,声音低了下去:“……算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这是你的私事……”他低下头,像只做错事的大型犬。
随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逗弄的心思反而被勾了起来。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带着点戏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盛弈抬起头,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摇头:“……都可以。你想说哪个都行。”
随卿的目光投向窗外喧闹的操场,阳光刺眼。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不易察觉的重量:“我家里的事……学校里传言挺多的。”他顿了顿,目光转回盛弈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坦然,“你在班里,应该也会听到一些。”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有些……说得挺难听的。”他省略了那些具体的恶意,只是轻轻带过,“不想再听那些了。”
盛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他想起球场边同学挤眉弄眼的“科普”,想起那些关于混乱家庭和学术丑闻的只言片语,瞬间明白了随卿平静表面下的暗涌。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他,他“腾”地站起来,对着随卿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因急切而有些结巴:“对不起!随卿!我、我不是故意打听这些的!我……”
随卿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歉意而显得手足无措的大个子同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他竖起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那动作带着点少年气的俏皮,冲淡了刚才话题的沉重。他微微扬起下巴,声线清朗了些,带着点促狭:“那……替我保密?”
盛弈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眼神无比认真:“嗯!一定!”
随卿笑了笑,那笑容很短暂,却像破开乌云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清俊的眉眼。他转身,蓝白色的校服衣摆随着动作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隐约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腰身。盛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台深处的走廊拐角,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对方那句带着笑意的叮嘱。
他又想起了在路灯下男生飞奔着回头跟招手的身影,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轻飘飘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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